白仙檸到底是低估了祖母視藥如命的習(xí)性。
或者說她低估了醫(yī)仙家族對于傳承的那份守護決心。
比之失去丹藥,她老人家寧愿六親不認(rèn)。
是以,借著那根龍仗的威嚴(yán)鎮(zhèn)壓,她沒敢迎風(fēng)作浪,終還是乖乖將那瓶丹藥上交了回去,免去她領(lǐng)受一頓扒皮之苦。
至于旁的懲罰,有白枍神替她周旋,祖母雖極力想給她個教訓(xùn)吃,不過終沒得逞。
她至今仍記得祖母看到那瓶失而復(fù)得的百年丹時,明亮煥彩的目光。仿佛一瞬間,所有的事情都不重要了,手心里捧著那瓶拇指長短的藥丸奉若魁寶。
她一直想問問祖母,為什么要將那瓶延年益壽的丹藥看的如此重要,她老人家近年來研究的又是個什么稀罕藥,但一直也沒尋到機會追根究底。
只記得白枍神當(dāng)時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道了一句順應(yīng)天命之類的說詞,一向尊順的祖母卻意外的十分執(zhí)著,輕聲辯駁了兩句。
兩個人模棱兩可的說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言外之意似乎與那位傳聞中的醫(yī)仙祖有所關(guān)聯(lián)。
她其實很想弄清楚白枍神的來頭,但同樣也沒尋到問詢的機會。
因魔神的事并未徹底解決完,虞闌珊死活不肯回司馬府,這日夜里便自覺的留宿在了醫(yī)仙府。
不過她在這里卻也不是白吃白喝的,白日里,祖母交代了不少灑掃粗使的工作給她。
她以往在司馬府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來到醫(yī)仙府卻要做這些下人的工作,心中深覺委屈。
既是祖母安排下來的事,白仙檸也不能違背她老人家的意愿,寬慰虞闌珊說,白先生應(yīng)下三日內(nèi)解決魔神殃民一事,叫她耐住性子忍忍就過去了。
虞闌珊得來這個好消息,既惶恐又欣喜,目光灼灼的望了望綜合魅力頗為優(yōu)越的白枍神,似乎分外珍惜這三日的相處時光,當(dāng)下也不再喊苦喊累,干活干的分外勤快。
??醫(yī)仙府的前庭院本就不寬敞,祖母平日里又是個十分嚴(yán)厲的人,東院雖還有一間空閑的客房,但虞闌珊不肯過去住,夜里臨睡前非要跟白仙檸擠一個房間。??
若擱在以往,虞闌珊能與她同宿同眠,她心里自是十分歡喜,不過當(dāng)下畢竟是少了幾分親近感,只將她當(dāng)一般客人來招待,鋪好床被道:“你先睡,我去洗個澡”。??
白仙檸對她也并非是存了多少怒氣,實則站在虞闌珊的處境來看,仁義道德應(yīng)是建立在活著的基礎(chǔ)上,因而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她求助白枍神實屬正常,心存怨氣也實屬正常。
但人的情感結(jié)構(gòu)就是這么奇怪,心理上的疏遠(yuǎn)并沒有什么冠冕堂皇的道理可講。
白仙檸懷揣滿腹理不清的思緒,待她終能舒舒服服的泡在熱氣騰騰的浴桶里時,心里那股郁結(jié)的悶氣才總算是壓下去了。??
四月的天不冷不熱,這水溫也不冷不熱,她仰頭靠在浴桶上閉目養(yǎng)神,泡澡泡的正好時,聽得外面有人敲門,緊跟著傳來一兩句對話。??
先是虞闌珊的聲音:“原來是白先生,仙檸正在洗澡,要不您進來坐坐?”????
她由不住深嘆出聲,虞闌珊當(dāng)真心大的很吶。
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深夜暢聊,她這廂泡澡泡的委實有些尷尬。辛而她不是個成年女子,否則她在浴房里聽得外面歡聲笑語,誠心是在受罪。??
好在白枍神并非是那種見到美人就走不動路的男子,聲音淡淡道:“不了,麻煩你一會將這碗湯羹端給她趁熱喝了”。??
而后,再沒動靜傳來,想必他是走了。??
白仙檸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水珠子,著實松了口氣。
待她出來時,虞闌珊笑容顯得分外殷勤:“仙檸,白先生對你可真好”。????
她側(cè)目瞧去,桌前放一盅白瓷罐,罐里溢出股花蜜香,心中頗為感動,笑從心生道:“白先生確然是個難得的好人”。??
虞闌珊臉上的笑意隱退些許,將湯羹遞過來道:“你趁熱喝”。??
這釀花羹他只熬成一罐,想必熬制時心里也沒惦記著她房里這位客人。
若虞闌珊沒瞧見也罷,既是瞧見了,免不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意,她深窺待客之道,推了推道:“這個釀花羹白先生做的很是地道,闌珊,你嘗嘗看味道怎樣”。??
虞闌珊忙擺手推卻道:“白先生既是特地給你熬的,我可不敢喝,回頭被白先生知道了,少不得要罵我兩句,你喝,你喝”。??
她既如此說,白仙檸當(dāng)下也不再推脫,坐在桌前邊喝湯邊與她閑聊了兩句。
虞闌珊說起白日里那件事,誠懇的與她道了一回歉,說是日后還要與她常來常往,很喜歡住在醫(yī)仙府云云。??
白仙檸本也無意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計較,加之她性子軟,聽來兩句好話,心里早就釋然了,正當(dāng)是個要把手言歡的前奏,怎知虞闌珊話鋒一轉(zhuǎn),忽道:“仙檸,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白仙檸露出抹好奇神色,道:“嗯?”????
虞闌珊羞澀道:“你年齡還小,男歡女愛的事自是不懂,不過,我生平只有你一個朋友,有些話,擱在心里堵的難受,我與你說這些事,你可不許笑話我”。????
白仙檸望了望她道:“既是情趣事,難不成是與你那位未婚夫君的事情?”????
說起虞闌珊的這位未婚夫君,行事確有些奇怪。
照理說司馬家族在魔湖島的地位僅次于族長一家,自攀上司馬家這門親事后,馬鉛確也興奮過很長時間,前幾年終日守在司馬府,與虞闌珊俊男靚女十分登對。
但近一年來,卻是聽說他與司馬的小老婆蘭陵關(guān)系十分緊密,這件事時常被街頭納涼的閑人拿來八卦一番,但作為當(dāng)事人之一的司馬本人,對這件事卻顯得不甚在意,且對自己這位乘龍快婿很是器重,不論走到哪都要帶在身邊。
實則她今日在禁場匆匆見過馬鉛一面。
彼時,她作為第三方,瞧得分外清晰,馬鉛在見到白枍神那一刻,一張臉煞白,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好似個千年仇萬年恨的態(tài)度。
當(dāng)時白仙檸正巧逆光瞅了一眼,雖覺得頗為詫異,但因想著他二人素來頭一回撞面,哪來的深仇大恨,也就未曾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算起來,白枍神救了虞闌珊,乃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馬鉛該心懷感激才對。
再過幾年,虞闌珊就可以承族長位,皆時大權(quán)在握,夫妻恩愛,百年歡好,可謂是個光明璀璨的大好前程,她至今想來,仍覺得馬鉛那道目光頗有深意。
難不成他想棄虞闌珊而擇蘭陵?暗怪白枍神多此一舉阻撓了他的計劃?
虞闌珊既說到男歡女愛這件事,她滿心以為對方說的,該是她們一家子頗為混亂的感情糾葛事。
卻見虞闌珊笑意銳減,冷聲道:“當(dāng)然不是,過去我年幼,看不穿馬鉛的虛偽本性,如今既是回想起那般情節(jié),也是麻木了,心里無悲無喜,斷不可能再與他重續(xù)前緣”。????
白仙檸有些驚訝:“既不是馬鉛,哪個人又讓你這么快生了情?”??
虞闌珊眼底神采鄒亮道:“是白先生,我初初見他第一眼,便喜歡上他了”。????
白仙檸有些手抖,握的空瓷罐突然跌在桌上,滾了兩滾再摔在地上,發(fā)出一陣脆生生的響聲。
虞闌珊握了握拳,志在必得道:“你是不是也替我開心?”她輕笑起來:“白先生救了我,爹爹說,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我止不住自己腦海里那個磨人的念頭,對他仿佛是著了魔,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單只是聽聽他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看他一眼我也心滿意足,我想過了,幸福都是自己爭取來的,此生就算當(dāng)牛做馬,我也定要留在他身邊”。????
白仙檸有些眩暈。??
倒不是聽虞闌珊這一番表白聽暈的。
她自小對藥理耳濡目染,看到虞闌珊緩緩從桌前站起來,便曉得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先是瞧著桌上那方青銅燈暈出幾重光暈來,接著虞闌珊模糊的面孔好似也疊加了幾重,紅唇一張一合與她說著什么,她已有些聽不清了。
巍顫顫的抬起一雙手來想要捉住些什么,卻覺眼前倏然一黑,立時趴在桌前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