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費文林特意訂了一家離單位比較遠的日料餐廳,十二點準時就坐候鄭穎的到來。十二點半,鄭穎才姍姍來遲。費文林見她第一眼,就察覺到她瘦了,氣色都沒有以前好了。以前周身散發(fā)的活力與熱情像是收斂了許多,費文林不由隱隱有些心疼。
與之相反,鄭穎見費文林的第一眼就看出他胖了。費文林的肉都是跟著梁夢怡吃孕餐吃的,每天岳父母都做那么些營養(yǎng)的東西,而夢怡和兩位老同志都是沒有多少戰(zhàn)斗力的,大多數(shù)當然只能由費文林去消滅了。
鄭穎心里輕輕地恨恨地一笑,心想:他離開自己還真是過得滋潤呢!梁夢怡也真是位好太太,竟能不計前嫌,還把他喂得更壯了!
菜點的都是鄭穎以前愛吃的,但兩人都沒什么胃口,話也說的有一句沒一句,很尷尬的場面。后來的后來,費文林還是關(guān)心地說了三個月前曾在醫(yī)院見過她的事。他說:“當時我沒好意思跟你打招呼,但看你好像不是太舒服!后來因為……因為忙,家里一直有事就沒問你?,F(xiàn)在、現(xiàn)在好些了嗎?”費文林沒敢說是在三樓婦產(chǎn)科見到的她。
鄭穎很意外他竟在醫(yī)院見過自己,臉色變了一變,像是回憶了一下后才開口問:“你怎么會去醫(yī)院呢?生病了?”
“不,不是我生病了。我是陪夢、梁夢怡去的,那天她也不舒服?!辟M文林回答的有些被動,他隱藏了妻子懷孕的事。
不想先前一直面色平靜的鄭穎在聽到他的回答后,臉色漸漸變得青白。兩只不大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費文林的臉仔仔細細地看著,像是要從他的面像上探究出更多的答案來。費文林心里一陣慌亂,很是后悔把見過她這事說了出來。他猜想鄭穎應(yīng)該是恨自己太薄情,從看見她到現(xiàn)在幾個月過去了才問。
鄭穎用那種讓人倍感壓迫的眼神直直地看了他快5分鐘,突然像想通了什么似的問出一句話來:“你真想知道我哪里不舒服,去干嘛了嗎?”
費文林已經(jīng)被她看得如坐針氈,她一開口問的話又把他逼得更被動,他悻悻地說:“當然,如果你愿意說的話。”其實他此刻真的不想知道她怎么了,去醫(yī)院做什么。他在心里罵著自己嘴賤,沒事找事。
鄭穎呵呵笑了起來。表情跟剛才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很復(fù)雜的的意味,笑容里還隱隱有些報復(fù)的快意。她一字一頓的說到:“我是去做流產(chǎn)的!”她笑意更深地一字一頓地說:“孩子!是你的!”
一陣寒氣襲來,費文林的大腦轟地一聲,混沌成一片模糊!
費文林大腦糟亂成一團,心臟像是被人釘了顆釘子一樣,愧疚疼痛一起涌出!跟下來他馬上想,鄭穎的話是不是假話?但僅僅用了一分鐘來思索,很快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那天在花園里,他們在臨時起意的沖動下確實沒有任何的避孕措施。天哪,怎么會倆個孩子幾乎同時到來呢?他心里煩亂著,哀嘆著!
鄭穎坐在他對面,冷冷的打量著他,眼里含著一絲看笑話的譏諷。
費文林壓住心頭的惶惑,很快地盡量清醒過來。他抓住了話題的重點,她居然把孩子打掉了!那么大的事,她鄭穎為什么都不跟自己說呢?!雖然是分手了,但孩子必竟不是她一個人的呀!眼見著夢怡懷孕的身體一天天糟糕,孩子能不能保住都說不定。那她鄭穎怎么能自做主張的把孩子打掉呢?!孩子,自己的孩子就這么沒了!
“你為什么不跟我說呢?……商量商量多好!畢竟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怎么自己就去做了?那……畢竟是一條命?。 辟M文林雖然盡量克制自己的激動,盡量柔和了聲音說話,但每一個字里都透著埋怨和怒氣。
這幾句話,鄭穎準確地聽出來句句都帶著責(zé)怪!昔日情郎一句都沒有問自己身體恢復(fù)得怎么樣了,沒有問自己病痛的時候有沒有人照顧,而是一開口就說那孩子是條命!她也聽出來了,那語氣里還有失去孩子的疼痛,但他對自己拋棄時并沒有這樣的痛惜。
她冷笑起來,帶著尖利反問:“是,那確實是一條命!但我告訴你又能怎么樣?你是能對孩子負責(zé)還是對我負責(zé)?當初你分手的宣言不是很決絕的嗎?你不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嗎?那我問你,你能在知道我懷孕之后回去離婚,然后跟我結(jié)婚嗎?”
鄭穎的反問,費文林是一句都答不上來。鄭穎見費文林木愣沉默又冷汗涔涔的樣子,憋在心里的怨氣像是終于找到了出口,她接著說:“我老公不在家你是知道的,我卻懷孕了!那我該怎么辦?你當初說的,各自都要保全各自家庭的嘛!既然你不能負責(zé),我又無法解釋,那我只好選擇當殺人犯了!今天你居然能站在人性的高度告訴我那是一條命!呵呵,為了成全費老師您全身而退,保全您的家庭,我能不放棄這個孩子嗎?”
鄭穎的聲音冰冷而刺骨:“一個身份不清楚的孩子,生出來也是遭罪,那我當了這“殺人犯”又如何???!那也是我的孩子!遭受切膚之痛的人是我?。?!你有什么資格來講那是一條命?!”
鄭穎的話如同鋒利的刀子,句句都在切割著費文林,他痛苦地想,古代的凌遲酷刑大概也就是這般滋味吧。
鄭穎一股腦地宣泄完這些話后,不再管顧對面垂首而坐的費文林會做何回答,會不會回答。她忿然地起身提包,臨走時又補充道:“您也不必可惜那個未曾某面的孩子,我知道自己不是您的心愛之人,自然也不會蠢到要用孩子來邀您對我的關(guān)愛!我有愛自己的人,費老師您自己珍重吧!至于孩子,您放在心尖之上的愛人自然會為您生的……”
鄭穎說完,揚長而去!出門的時候,狠狠地將包間的門帶上。
那砰的一聲,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費文林的頭上、心上。他從未想到,鄭穎還有這么刻薄的一面。他對她的記憶,更多的是床弟間的熱情和嫵媚。所以鄭穎剛才的模樣在他看來,既陌生又尖刻,甚至還帶了些猙獰!他頹然地默默回想著鄭穎的話,良久,他突然像解脫了一般又像自嘲一樣地笑了。這算什么事呢?她鄭穎也不過是這樣一個人而已!真是沒什么可留戀的。原本說好了游戲兩個人一起玩的,玩的時候也心照不宣地守著規(guī)則。自己有承諾過要跟她白頭嗎?有說過要離婚娶她嗎?而她又說過要放棄家庭而嫁給自己嗎?本來就都是違規(guī)者,怎么最后卻要在這明知故犯的游戲里要自己負全責(zé)?!
費文林想到這里,呵呵苦笑起來。這場游戲她鄭穎才是全身而退呀!事情已敗露,自己在夢怡那里已經(jīng)妥妥的不是人了,一輩子都將抬不起頭來,而她鄭穎的先生卻完全不知道妻子對他的背叛。他們間遙遠的距離讓鄭穎有時間有心思處理了那個累贅的小生命,她在老公的眼里仍是那個飽受思念之苦盼郎歸的小嬌妻!如今,她辭職跟去,在所有人眼中更顯得情真意重!?。?p> 他坐了好久,喝干了壺中的茶,像是擯棄了一些不值得的煩惱一樣,輕松從容地出了包間結(jié)帳回單位繼續(xù)下午的工作。沒人看出費文林有任何端倪。
然而,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鄭穎的那些話,又會像把陰險的小刀突地從某個角落里探出來在費文林的心上戳兩下,疼痛卻不見血。而那個還來不及成長就消失了的自己的骨血,形影模糊地像個小小的怨靈,總出現(xiàn)在自己的心里晃悠著。
而現(xiàn)在,費文林更加痛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孩子,現(xiàn)在竟然又將失去另一個!天!這個已經(jīng)發(fā)育不好的孩子是要放棄自己做他的父親?。≠M文林用枕頭蒙住了臉,無聲地痛哭起來。
四五天了,梁夢怡都不能最終下定決心放棄腹中的小生命。心事重重加身體的不適反應(yīng),一夜夜地睡不好,她的臉色已經(jīng)非常不好了,血壓正穩(wěn)步上升,腿腳更加嚴重地浮腫起來。
費文林的嘴角急起了泡,顫著聲勸夢怡:“夢怡啊!咱們放棄了好不好?這樣下去也把你自己身體弄壞了的呀!要是你再出點什么事,我可怎么辦呀?!”說著,淚水滾落哽咽不已。
周四的下午,梁夢怡在單位的樓梯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孩子終于用這種慘痛的方式跟他們說了永別!
本來,梁夢怡是請了假沒上班的。但單位來了個電話,說需要梁夢怡把之前一直經(jīng)手聯(lián)絡(luò)的一個客戶資料提調(diào)出來讓別的同事了解,客戶兩天后來公司談新的業(yè)務(wù)。在交接好幾項關(guān)聯(lián)的工作后,梁夢怡收拾了東西下班回家。在下樓的時候,有熟人跟她打招呼問好,她一分神腳下就踩虛了……她的同事嚇得尖叫起來,跟電影里拍的一樣,鮮紅的血從梁夢怡的兩腿間流了出來,染紅了她淺米色印花的孕婦裙。而她跌坐在樓梯上,掙扎了幾下卻根本站不起來。她疼得兩眼圓睜,嘴巴大張著,卻像啞巴一樣不能喊出自己的痛楚和心頭的委屈,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沒了!這下真沒了!
孩子沒了。小小的還未長成的男嬰,以比手術(shù)更疼痛傷人的方式與母親做了告別!梁夢怡從手術(shù)臺下來后,就昏沉沉地睡著,好像是麻藥注射過了量,其實是她真不想醒來。等醒了后,她又狠狠地痛哭了幾場,這之后,她心緒倒像是平靜了些。
終于,不是她宣判終于結(jié)了這孩子的生命的?;蛟S,這個孩子真的不屬于她,她和孩子的情份僅僅是不曾謀面的四個多月。她現(xiàn)在必須得安心修養(yǎng)了,她的身心已經(jīng)傷痕累累。那天一摔,還導(dǎo)致她左小腿骨骨裂。
費文林沒敢當著人狠狠地哭,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流淚。十多天的時間里,竟輕減了五公斤??蓛?nèi)心再崩潰,他還得強弩之末地硬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