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鳥獸絕跡。
太白山的冬天漫長的像是沒有盡頭。
院子外的紅梅倒是開的燦爛,為滿目雪白的枯燥冬日添了一抹明媚的色彩。
院子中,小小的藥廬自成一片天地。
葉揚除了診脈用藥從來不主動踏入藥廬,就是一日三餐的吃食也只是送到門口,原因自然是男女有別,至于葉晨曦小朋友自從下了第一場雪之后,便被她父親勒令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所以,圓球不需要躲躲藏藏,作天作地都不必擔(dān)心暴露被人當(dāng)怪物,整日在屋子里頭不是滾就是飛,還一邊唱:“結(jié)巴!結(jié)巴!小結(jié)巴!結(jié)結(jié)巴巴……”
至于什么陰謀詭計什么不是好東西的,在不得不接受了它家主人就是偏心之后,只好先擱一邊了,然后精準(zhǔn)抓住了目前為止臭男娃娃唯一可以攻擊的然后集中火力進行攻擊!
哈哈,臭男娃娃竟然是個結(jié)巴!
臭結(jié)巴!
然后,小孩兒只是覺得驚奇一丁點兒都沒覺得被嘲笑。
所以圓球想要臭男娃娃羞憤撞墻自殺的計劃以失敗告終,然后得知一個結(jié)論,“主人,他傻了!傻了!我們挖坑埋了吧!”
“丟人?!彼魅司驼f了兩個字。
“嗚嗚嗚……”圓球又生無可戀了,繼續(xù)唱臭男娃娃,“臭娃娃,男娃娃,臭臭臭娃娃……結(jié)結(jié)巴巴……小結(jié)巴……”
小孩兒卻笑了,醒來之后他又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幾天才真正算是清醒過來,而醒來之后,所聞所見都讓他驚奇不已,若不是那位葉大夫,他都要以為自己真的死了,“恩……恩人……”
馮殃看了過去。
“她……她是真……真的嗎?”小孩兒問道,眼眶里滿是求知欲,哪怕他見過許多奇珍異寶也還是驚奇不已,這世上真有會說話會變來變?nèi)サ镍B……球嗎?“她……她是神……神物嗎?你……你是……神……神仙嗎?”
他想問好久了。
“臭結(jié)巴!”圓球沖到了他面前惡狠狠地罵道。
小孩兒嚇了一跳,充滿惡意的怒罵喚醒了腦海深處猶如噩夢般的記憶,那些暗地里的嘲笑、當(dāng)面的譏諷涌了上來,像是當(dāng)年太液池中的冰冷的池水封住了他的口鼻堵住了他的呼吸一般,讓他喘不過氣……
忽然,一股暖意從下巴處傳來。
他顫了一下,被迫抬起了頭。
是她。
她的另一只手抓著那罵他的圓球。
小孩兒張了張嘴巴,呼進了一口氣,舒緩了胸腔的憋悶,“恩……”人字沒有發(fā)出便又緊閉了嘴巴,羞愧的情緒在眼底彌漫。
馮殃說道:“教你第一件事?!?p> 小孩兒一怔。
“對辱罵你的人或者東西,只需要做一件事?!瘪T殃抬手將手里的圓球往窗戶方向用力一扔,“讓它滾?!?p> 咚!
“啊——”
圓球發(fā)出不敢置信叫喊,同時還得壓著不讓旁邊屋子里的另外兩個人類聽到。
慘絕人寰到了生無可戀。
小孩兒瞪大了眼睛。
“學(xué)會了嗎?”馮殃問道。
小孩兒連忙點頭,那模樣看起來害怕自己不點頭她也會把自己丟出去多過真的學(xué)會了。
馮殃的要求也并不嚴苛,見他點頭就收回了手轉(zhuǎn)身繼續(xù)煎藥。
“咕嚕咕嚕咕?!彼幑薨l(fā)出沸騰的聲音。
小孩兒怔忪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努力地慢慢的爬起了身來,心口暖暖地彎起了嘴角,感激道:“恩……恩人……謝謝……謝謝你……”
“不是神仙。”馮殃往藥罐里加了最后一味藥,“教你第二件事,這世界上沒有神。”
“?。俊?p> “怎么?”馮殃看了過去,“不信?”
“不……不是!”小孩兒連忙解釋,“我……我信……你說的……我……我都信!”
“那就記住了,這世上沒有神?!瘪T殃看著他道,眸色淺淺的眼睛似乎有種能讓人赴湯蹈火的引力。
小孩兒認真點頭,第一次沒有結(jié)巴,“我記住了!”
要說結(jié)巴這事,本也不是不可治愈的,葉揚還特意檢查過了小孩兒的舌根,并未發(fā)現(xiàn)問題,那便只有心理方面的原因了。
只是,小小的孩兒能有什么心理問題?
“這孩子除了結(jié)巴之外,無論相貌還是言行舉止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葉揚并不打算過多地過問她的來歷,但連日相處下來還是想提醒一二,“興安郡地處偏遠,又時常遭到來自蠻族部落的侵襲,能夠養(yǎng)出這般氣質(zhì)孩子的人家恐怕沒有,哪怕是整個閭州也找不出幾家來?!?p> “能煉制出那樣的毒物,自然不會是普通人家。”馮殃說道。
葉揚見她神色淡淡顯然是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遲疑了半晌,還是道:“姑娘長居深山涉世未深,恐不知世間人心險惡?!?p> 馮殃笑了,“我看起來像傻白甜?”
“嗯?”葉揚不明所以。
馮殃目光徑直地望向他的眸底深處,“葉大夫,你在恐懼什么?”
葉揚忽然有種被人看穿了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驚悚感,當(dāng)即渾身不安地豎起了所有的防備,尖銳而又慌張地抵抗,“馮姑娘,在下該提醒的已經(jīng)提醒了,愿不愿意聽進去便隨你?!比缓?,收拾好藥箱便倉惶離開。
馮殃抬手撐著頭,勾著嘴角似笑非笑。
“主人?!毙A球小心翼翼地冒頭,自從上回被主人當(dāng)做教孩子的工具球之后,再也不敢隨便作天作地了,“他怕你?!?p> “嗯?!瘪T殃應(yīng)道。
小圓球見主人應(yīng)了自己就順著桿爬,“主人,要把他納入監(jiān)視范圍嗎?”
“你還監(jiān)視了誰?”
圓球立馬嚴正認真地聲明:“我沒有!主人不要亂說!”
馮殃將圓球抓在了手里當(dāng)成了保健球一樣捏著,目光掃向了施針之后疲倦入睡的小孩兒身上,雖然氣色還是不太好,但是臉上的肉長了不少,白白嫩嫩的沒有白費她冒著大雪辛辛苦苦采回來的那些珍稀藥材,這模樣的確不是尋常人家能生出來的,那股哪怕落難了也難以掩蓋的尊貴更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能養(yǎng)成,這的確不是個普通的小孩兒,如今大雪封山,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方才風(fēng)平浪靜,待冬去春來,這小孩兒帶來的就不僅僅是她親手毀滅一切之后急需填補的那一份人性,麻煩會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