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祉想要認錯,像之前每一次惹師父生氣一樣,認認真真真地磕頭認錯,承諾以后再也不會犯,可才說出了師父兩個字便戛然而止了。
師父,我錯了。
我再也不會犯了。
徒兒知錯了。
再也不會犯了。
這六年來他很少惹師父生氣,每一次只要他認錯了,師父便會消氣。
可這一次……
“師父,徒兒不孝,惹師父生氣了?!彼刂氐乜牧藗€頭。
那聲音重的連旁邊的圓球聽了都哆嗦了一下,這爛橙子難道是想要搞苦肉計那一套?
“可這一次徒兒不會認錯。”殷承祉抬起頭,正色道。
圓球一聽氣極了,沖上前去破口大罵,“你這個……”
“小球你閉嘴!”殷承祉卻先一步喝止了它,“我會和師父說,你不要說話!”
“你——”
殷承祉伸手抓住了它然后用力一扔。
圓球第一個念頭就是這爛橙子瘋了要造反了,連穩(wěn)住自己不被扔遠都沒來得及。
殷承祉扔完了球繼續(xù)跪著,雙手摁在了推上,繼續(xù)說道:“徒兒知道這樣做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中,也會連累師父,哪怕不會牽連到師父,可若是我出事,師父也不會坐視不理,最終也還是會將師父卷進來!可是師父,徒兒沒得選擇!師父您知道嗎?是我父皇想要我舅舅死!”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父皇,在徒兒記憶中那個溫和慈愛的父親哪怕最后變得陌生了,便在再也沒有從前的那份慈愛,可在徒兒的心里,他依然是位好皇帝,他勤政愛民,善待忠臣良將,大殷的江山在他手里雖然沒有開疆拓土,建不世之功,可他依然是個好皇帝!可這一次——”
他沉默了數(shù)息,“就是因為安貴妃嗎?因為一個女人的枕邊風他就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為了除掉崔家,哪怕以閭州乃至整個錦東為代價也在所不惜嗎?師父,為什么?為什么短短幾年之間,好像所有人都變了,變得陌生,變得可怕,可怕至極!”
沒有人回答他。
他也或許并不需要回答,“還是由始自終徒兒根本便沒有真正地看清楚過?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安好不過是遮蓋那些污穢骯臟的皮囊?當日父皇將我送來錦東只是因為聽信了讒言認為我是不祥之人,還是從那一日便開始籌謀今天!當初若是我死在了太白山,是不是就能成為他發(fā)難崔家的理由?崔家的人認定我是禍害,那個見了我便將我摟在懷中哭著心疼我的外祖母轉(zhuǎn)眼便能讓人將我置之死地,還有舅舅……”
他深吸了一口氣,“他待我很好,是真心待我,可這份真心當中又摻雜了多少其他東西?師父,我就是一枚棋子!一枚他們博弈的棋子!他們在殊死搏斗,將我當做那枚決定勝負的棋子!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一個生了我,一個于我有恩有情,可我還是不愿意!他們憑什么?我是一個人!我和他們一樣都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不是他們手里的棋子不是他們的扯線木偶!我就是不讓他們?nèi)缭福∥揖褪且茐乃麄兊挠媱?!就是要讓他們功虧一簣恨的牙癢癢的卻毫無辦法!”
少年咬著牙說著,像是一個叛逆的孩子,不,十三四歲的年歲本就是個叛逆的孩子,“他們既然舍棄了我,就再無資格操控我!”
“爛橙子你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圓球飛了回來都沒心思計較他造反的事情了,主人還在氣頭上他不好好認錯居然還在這里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你自己想死可別拉我下水!虧我之前那么幫你,你居然恩將仇報!”
恩將仇報?
少年看了看氣急敗壞的圓球,扯開嘴角笑了笑,笑的極度的嘲弄,“是啊。”他仰著頭,不讓眼眶中的濕潤凝聚成水珠,“我就是恩將仇報,父皇給了我性命,我本該以命相報的,舅舅十年關(guān)懷備至,我也該感恩戴德,可我卻壞了他們的計劃,哈哈!小球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恩將仇報!我還明知道這樣做會連累師父,可還是做了,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恩將仇報的混賬!”
“你——”圓球真想長出一張嘴巴咬死他!
咯吱。
門開了。
圓球一下子飛的老遠,生怕被波及,爛橙子你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殷承祉看向走出來的人,身軀一點點的僵化。
師父。
師父……
馮殃走到了他的面前,低頭看著他。
“師父……”殷承祉還是叫了出口,哪怕這樣做可能會再激怒她,可還是做了,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腿,像是每一個做錯事的孩童,惶恐又委屈,“師父……師父……”
“松手?!瘪T殃說道,神色冷清。
殷承祉卻抱的更緊,“我只有師父了!只有師父了!這世上只有師父一心一意待我,只有師父不會……”
“你錯了?!瘪T殃打斷了他的話。
殷承祉愣怔地抬頭。
“我與別人并無不同?!币股?,馮殃的眸色越發(fā)清冷,“養(yǎng)你,教你,不過是因為你于我有用?!?p> 殷承祉臉色更難看。
“當日深山中,我急需一個人來提醒我必須遵守的承諾,也需要有人來平復殺戮與厭棄,填補一下那岌岌可危的人性。”馮殃繼續(xù)說道,言語與眸色一樣,越發(fā)清冷,還傷人,“而你恰好出現(xiàn),我就隨手撿了?!?p> “師父……”殷承祉嘴唇囁囁,卻只是吐出了這兩個字。
“你很聽話?!瘪T殃抬手摸著他的頭,緩慢輕柔,“我沒養(yǎng)過聽話的娃娃,之前養(yǎng)的那些從來不知道乖巧聽話是什么,所以,我很喜歡你?!?p> “師……師父……”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初見時候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結(jié)結(jié)巴巴,師父她說什么?說什么?
“哪怕你很麻煩,可能還會越來越麻煩。”馮殃繼續(xù)道,“可我對喜歡的東西向來很寬容,也就沒計較了。”
“師父……”少年眼眶中先前委屈的要死都沒落下的眼淚珠子這會兒落下了,卻不是因為委屈難過,可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如今怕也也形容不出來了,“師父……我錯了!我錯了!”他還是道了歉,但卻沒了理智與清醒,他不知道師父說的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不知道的!“我不應(yīng)該給師父惹麻煩,我……”
“你為什么敢去?”馮殃俯下了身,手從他的頭頂往下移,“因為憤怒?因為你方才說的那些理由?還是因為……”她的手落到了他的脖頸上,“你有恃無恐?”
殷承祉的瞳孔驟然放大。
馮殃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殷承祉,掌控超凡力量是不是覺得很暢快?”她的聲音越發(fā)冷,透著殺意,“暢快到想據(jù)為己有。”
殷承祉明白了,哪里還不明白?師父氣的并不是他不聽話更不是他給她惹麻煩,而是……師父懷疑他覬覦圓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