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備戰(zhàn)秋蘭杯

　　　　“樓上還有一間臥室，讓俞亮睡！你睡這就行了，省的上下樓不方便！山上夜里涼，我給你拿被床子！”梁時月道。

　　梁時月抱來了兩床被子，把時光的右腿墊高了，關上燈道：“睡吧！”屋里頓時漆黑一片，時光又害怕起來道：“留我自己在這嗎？我······害怕！”

　　“你不要無理取鬧！你多大了！”梁時月壓低聲音道，在漆黑的環(huán)境下，人習慣的會減小音量，他放松的聲音，觸到了時光的耳膜，時光頓時覺得全身發(fā)麻，那是一種埋藏的記憶力被不經(jīng)意翻出來的感覺，他忽然翻身起來，抓住梁時月，好像怕他跑了，又好像怕那個聲音跑了，可是那個感覺，緩緩的消散，消散在安靜的黑夜里，安靜讓他注意他又扽到了他受傷的腳，緩過疼痛的勁兒才道：“不騙你！這又不是我家，我真害怕一個人睡！”他忽然渴望梁時月再說話，安慰他的，訓斥他的，都行。

　　梁時月坐了下來，他是一個被動人格，希望跟人交心，又從不會主動靠近，但是遇到一個時光這樣肆無忌憚賴著他的人，他竟覺得很開心，世上難得有這樣的朋友，可以近在咫尺，無話不談，也可以遠在天涯，默默無言。

　　時光感覺到他沒有走，慢慢躺了下來道：“我腳疼，睡不著，你能給我講故事嗎？”

　　梁時月道：“什么故事？”

　　時光閉上眼，放松道：“我想想，故事應該是這樣的，康熙三年，我與小白龍一起上京，一路上草長鶯飛，雜花生樹，我們邊趕路便討論棋道，遇到下雨天，我們就下·····”他說讓梁時月講故事，自己卻講了起來，梁時月道：“怎么停了？”

　　時光今天在折騰了一天，一沾枕頭，困倦早勝過了疼痛，梁時月聽到了他均勻的呼吸聲，知道已經(jīng)睡著了，不禁佩服他的入睡能力，還說什么怕疼怕一個人，當下給他蓋好被子，上樓去了。

　　一夜無話，俞亮給洪河他們發(fā)了短信報了平安。第二天，時光想著回去也是讓媽媽擔心，就想在這里多住兩天，俞亮幾個人便先下山，休息了兩天，很快進入了秋蘭杯世界錦標賽的集訓進程。時光在國青隊請了假，其實他有私心，想留下了和梁時月下棋，腳傷不過是個借口。時隔兩個多月，兩人再次對局，梁時月能明顯感覺到時光的進步，他的棋，除了大膽，還多了些運籌帷幄的自信，他的奇思妙想已經(jīng)不僅僅一時心思，加以后招連綿，能看出他想法越來越成熟系統(tǒng)，對局勢的判斷做出的決策也更加大膽漂亮，但梁時月還是能發(fā)現(xiàn)他的很大缺陷，所以總能輕而易舉贏他。

　　山上僻靜，沒有娛樂設施，時光因為腳傷又不能走動，反倒專注的很，有時一天花上四五個鐘頭，只下一局棋，但思維停在那盤棋里一天也出不來。這天下完一局棋已經(jīng)下午一點了，時光可憐巴巴的道：“我餓了！”

　　梁時月氣不打一處來，道：“我來這里是修養(yǎng)的，現(xiàn)在你一來，我反倒要多伺候一個人，不僅要陪你下棋，還要管你吃喝，我圖什么呀！”

　　時光認真道：“你就當為了秋蘭杯，做一次幕后獻身工作，我會記住你的！”

　　梁時月道：“秋蘭杯怎么了？”

　　“這場比賽太重要了！”

　　梁時月笑道：“你也想拿世界冠軍??！”

　　時光道：“上一屆LP杯（虛構杯）八強，中國棋手只有旭哥一個，那陣容，我都替旭哥捏把汗，實在是國家恥辱，秋蘭杯又是中國主辦的比賽，可丟不起這個人。我一定要努努力，怎么著也得淘汰幾個外國選手，”

　　梁時月道：“我不禁要對你肅然起敬了，你都開始為國家榮譽而戰(zhàn)了！”

　　時光道：“你就不要諷刺我了，但凡有人沖在前面，我都沒這么大的動力去當炮灰！”

　　梁時月給他加油道：“怎么知道你一定是炮灰呢！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世界冠軍，你肯定差火候，你要想進八強，努努力，可以做到的！”

　　時光笑道：“你又不比賽，怎么知道其他棋手的水平?！睍r光看著梁時月笑道，“還八強，我最好的戰(zhàn)績是頭銜名人戰(zhàn)32強！這次是世界杯，預選賽能不能過都玄！你不知道就別瞎鼓勁兒！撓不到癢處！”

　　“你····”梁時月被他一通懟的無言以對。

　　時光道：“行了，趕緊去做飯吧！我都餓暈了！”

　　梁時月指了指棋盤道：“想吃飯可以，我考你個問題，我問你，這盤棋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輸?shù)?？?p>　　時光沒想到他忽然這么問，道：“我不是一直都輸嗎？整盤棋我都在垂死掙扎，我怎么知道哪一手？”

　　梁時月道：“那你就在這復盤，我去做飯，做好飯你也想不出來，飯就不用吃了！”他這兩天跟時光下棋不過是玩鬧，從來沒想訓練他，有問題也不跟他說，因為他并不想做時光的老師，但是現(xiàn)在，又覺得不出一點力，太沒道義，不經(jīng)意間要給他施加壓力。

　　他做好飯回來，時光問道：“是不是這里的一步托？我一檔，你長？”

　　梁時月道：“沒錯?！彼麑⑼肟攴旁谧郎希肓讼?，語重心長的說，“但其實·····你知道你的根本的問題在哪兒嗎？”

　　時光忙問：“在哪兒？”

　　“就是你布局方式的太過單一，你跟我下棋，十局里九局你都用大飛守角?！?p>　　時光問道：“大飛守角怎么了？”

　　“所以，這一局棋我開局換成了掛角，你就在開局二十手犯這種錯誤，這里很簡單下一步應該是點，必須手，你這一步錯了，后面下的再激進，也只會輸?shù)母?！?p>　　時光點頭道：“這一步下完我也覺得有問題！”

　　梁時月道：“高手較量，一步棋錯，整盤都沒有機會了！”

　　時光道：“我也沒到那種一步不能錯的水平?。　?p>　　“你的能力很接近了時光，是你太松懈了！兩個月前，你的棋是漏洞百出的，但是這盤棋，你后半盤下的很精彩，雖然是必輸之局，但這盤棋激起了你求生欲，你一步都不想錯，所以你一步也沒有錯，但是，為什么不能在開局的時候，就有這種專注呢？”

　　時光反問道：“對啊，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許這盤棋我找到感覺了，我也覺得后半盤下的不錯！”

　　梁時月?lián)u搖頭，他感覺時光的棋，就好像火山下的巖漿，只有在巨大壓力下噴薄而出才能發(fā)揮出威力，但是這種壓力，沒有幾個人能給他，所以他的棋，沒有辦法一直保持在很好的狀態(tài)下，誰也幫不了他。梁時月嘆口氣，無奈道：“算了，你根本就具備一個高階棋手該有的素質(zhì)，吃飯吧!”

　　時光心里一動，又是這種熟悉的感覺，褚嬴也說過同樣的話。他拿起碗筷，順著話問道：“一個高階的棋手應該有什么樣的素質(zhì)？”

　　梁時月道：“一個高階的棋手，應該心無雜念，無論對手是強是弱，都能發(fā)揮他該有的水平?！?p>　　時光心想：“果然是十分相似的兩個人，連思維都一樣！”梁時月看他偷偷的笑，問道：“你想什么呢？”

　　時光道：“人怎么可能做到心無雜念，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

　　梁時月笑道：“你沒有覺得，你的努力，更像是做給別人看的嗎？你連棋盤上都敢偷懶，平時更不用說了！”

　　時光下意識的覺得他說的是很對，這個問題他自己都沒有想過，驚嘆道：“我是覺得人總繃著一根弦容易斷，我不想把自己逼的太緊！可是我覺得在我的能力范圍內(nèi)我已經(jīng)很努力很努力了，你怎么能看出來我有這心思呢？”

　　“棋是騙不了人的，你做成什么樣子，都可以是假的，但是下出來的棋，騙不了人。每盤棋你幾次分心，幾次著急，甚至因為下了一步好棋就得意而松懈幾步，我都能看出來?？上Я四愕奶熨x，說起來你的天賦比他們都要高，可是你的性格，注定了你需要的努力不會比任何頂尖棋手要少！”

　　時光吃了飯，繼續(xù)復盤，他知道自己的問題，也想努力控制水平，保持心態(tài)穩(wěn)定，但是太難了。接下來的幾天，梁時月總是以陌生的開局折磨他，棋都是必輸，而且越來越難下，更不要提保持水準和心態(tài)度，他只能不斷提醒自己向那個方向靠近，好像永遠也做不到。

　　時光在山上呆了一周，卻好像一月一樣長，時間流沙一樣密實，過分寧靜，過分封閉，他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腿又受了傷，行動不便，第一天還好，第二天第三天的時候，腿稍一動彈就疼，只能養(yǎng)著，呆著，對著棋盤。盡管這里還有個人，他卻是安靜到幾近不存在的，有時候很長時間不說一句話，對著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發(fā)上半個小時的呆。這天下午復盤的時候，他見梁時月興致比平日好些，把那把古琴取來，彈撥了幾下，那旋律拼接起來，時光覺得似曾相識，問道：“這是你那天晚上彈的調(diào)子！”

　　“電視上聽來的，覺得很好聽！”

　　“我說呢，熟悉，叫什么！”

　　“莫失莫忘！”日光打在他身上，好像現(xiàn)代版的謫仙，也像南梁的謫仙，時光想到這是仙劍奇?zhèn)b傳的插曲，又想到了褚嬴，不禁出神道：“你不說話的時候，真的像另外一個人！”

　　“我就是我，不會像別人！你不要在那里做夢！”梁時月把眼神放冷了，他不只一次收到時光做夢的眼神，錯以為是看自己，細想之下，對話前面都有一個相同的名字，那個名字和眼神一樣討厭。心境亂了，琴收起了。

　　時光繼續(xù)找話：“你一個人在這兒這么久，不悶嗎？”

　　“沒你就不悶！”他話里有話。

　　“我已經(jīng)開始悶了！”

　　“你可以下山！我送你！”

　　時光感覺不到他生氣：“棋之外，你好難聊??！你和懶師父怎么認識的？”

　　“誰是懶師父？”

　　“看守藏經(jīng)閣的師父！”

　　“小時候，我在蘭因寺里住過！”

　　“你圍棋是跟誰學的？”

　　“就是他！”

　　“那你是青出于藍?。∧阕∷吕锸菫榱藢W棋！”

　　“不是?！?p>　　“那是為什么？”

　　“我忘了！大概是，他們不想管我了！”

　　“伯父伯母？”

　　“我記得他們總是吵架！然后母親會把我送到寺里，沒幾天，父親又來接我。只能記得這么多！后來他們就離婚了?！?p>　　“對不起啊！”

　　“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不下棋是和伯父伯母有關？”

　　“不全是！”

　　“還有什么？”

　　“我覺得棋子很可怕，我不知道為什么別人聽不到，我卻能聽懂它們說話，有時我會有一種錯覺，跟你下棋，那些棋子，都好像在笑！”梁時月看到時光的眼神呆住了，道，“你覺得我有??？以前他們也這么看我?！?p>　　“沒有，我是沒想到，你境界這么高！”

　　“境界？這是本能！”

　　“好厲害的本能！”

　　“你羨慕？”

　　“羨慕！”

　　“我卻羨慕你！”

　　“我有什么好羨慕的，沒你棋好，沒房沒車！”

　　“可你到哪兒都開心！”開心只是一種再普通不過的情緒，對梁時月卻十分奢侈，心靜如水，波瀾不驚對別人是種追求，對他又是常態(tài)，只有在遇到時光是，他的內(nèi)心才會有明顯波動，這感覺他喜歡又排斥，他希望心動，卻討厭被束縛，但他的開心，束縛在了時光左右，成為一種不單純的喜悅，他懷疑時光有某種魔力，能讓每一個接近他的人鮮活起來。僅僅如此，也尚可接受，但時光眼中褚贏的影子揮之不去，從第一次見面時光口中就喊了那個名字，睡夢中，下意識，那個影子都會出現(xiàn)，這讓梁時月自覺更像個影子，替代品，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