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了
韓卿焦灼地看著尤幕仍舊沉睡著,沒有一絲要醒過來的模樣
陳卯下山取藥了遲遲未歸,尤幕躺床上也未醒來,就算湯藥熬好也喝不了
徘徊在床邊,韓卿的心里更是焦急
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
他腦袋一片空白
每日都做重復(fù)的事情,他今日卻完全不知道下一個時辰該做些什么
館內(nèi)無論誰生病,作息應(yīng)該還是照舊的
但是此番不同的是生病的那個人是他的師妹
平日師妹在身旁對他不是冷嘲熱諷便是不發(fā)一語,更多的都是她在說著,做著
沒有師妹陪在身邊,本該就這么安分的過了一天
可是,缺了綠葉的鮮花卻在頃刻便失光彩
病重的那個人并不是他,可他的手心里卻已經(jīng)滲出汗水了,背脊也覺得涼意襲身
他不是大夫,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只能反復(fù)地走進床畔再幫師妹捏緊了被角,更換著額上的冷水帕
夜更深了
今晚的夜色似乎濃重的有些過分了
冰冷地月色泛著淡光,柔弱地透過稀疏的樹葉,就這么直接鋪在了地上
看著漏了一條縫隙的窗戶,他連忙上前把窗戶關(guān)緊實,深怕冷風(fēng)再凍到師妹
只是瞧著外面冰涼的月色,他遲疑了一下
應(yīng)該是月下旬了,彎成金鉤的月亮尖尖的—
“你看那尖尖的月亮像不像你的劍尖”
師妹手指著月亮,回過頭來看向他,眼角眉梢都藏著笑意,看著很是興奮
爭奪掌事人的前夕,師妹很是欣喜
因為師妹無論是天賦還是學(xué)習(xí)能力都高過于他,所以明日的比試,她一定是會贏的
只是那時的師妹明明還笑顏如花地同自己談?wù)撝诙盏谋仍?p> 第二日便與他成了仇人一般
既如此執(zhí)著,那當(dāng)初為何要收回那一拳
“吱—”他關(guān)上窗
回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那個人
那一日的比武招式,他一招都沒有忘記過
他是學(xué)劍術(shù)的,師妹是學(xué)拳術(shù)的
為表公平,他提議用掌對拳
是師妹堅持讓他拿起最擅長的劍,說這樣才公平
最終師父也默許了
想來,師父默許是對的,師妹的武功在當(dāng)時已經(jīng)完勝他了,就算他多一把劍也不過是徒勞
但就是那最后一招,他的劍明明已將都被師弟一拳震碎了,本來隨著師妹隨之而來的拳風(fēng),他必是會被重重地擊倒在地的,只要他受了那一招,師妹便算是贏了
可是,他清楚地看到師妹硬生生地收回的拳頭,讓他措手不及地就這么直愣愣地將那斷了半截的劍刃插進了她的胸膛
若是師妹從進館第一天起便是如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待他,那這樣的做法也許是為了他一直內(nèi)疚悔恨
但是師妹從第一日進館待人待事明明一直都是親切和藹,甚至從未和他人有過爭執(zhí),雖然不愛怎么說話卻也不像現(xiàn)在這般冰冷
一切都變在師父說師弟輸了的那一天起
韓卿在床邊坐下,摸了摸尤幕的臉頰,已經(jīng)不再那么燙了
像是聊家常一樣問了一句,“師妹,你既然那么想要這個位置,當(dāng)初,為什么要讓我?”
問了心底藏了那么多年的問題,只是一如既往地仍舊沒有得到答案,安靜的房內(nèi)像是沒人說過話一樣,寂寥冷清
他有那么長的睫毛
眨一眨眼睛就會抖動
重要的是,每次眸里都帶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光亮
看著他,人會變得很是恍惚
感覺,自己一下子便不是自己了
其實,他真的是挺鬧的,每次出了事情都是手足無措
做大師父這個位置似乎也有些草率
若是沒有她的幫助
這個人是否還能過的很好?
若是沒有她的存在
這個人還是會過得很好吧?
師父是減輕她罪孽深重的人
而眼前這個人,卻又是帶她再次入深淵的人
顏蘇走進屋里
二師父已經(jīng)醒過來了,倚靠在床邊,不發(fā)一語盯著趴在他床沿的人
一夜未睡的大師父抵不過困意,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地上,枕著被角就這么靠在那里睡了半宿
二師父似乎并沒有要叫醒大師父的意思,就這么直愣愣地看大師父張著嘴巴,睡相極差地癱軟在床邊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比平時柔和了不少
倒是第一次看到大師父和二師父這么安靜又融洽地待在一塊兒
聽到來人的動靜,尤幕轉(zhuǎn)過頭去
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眼神卻明顯便的犀利有力
瞧見顏蘇剎那,錯愣片刻后蹙眉
顏蘇閃躲著目光低下頭,臉上的傷痕很是顯眼
額上腫了一塊,高高聳起的衣領(lǐng)蓋不住脖子上已經(jīng)淤青的痕跡
拿著藥包的手背還殘留著擦拭過的血跡痕
“怎么回事?”
尤幕聲音有些風(fēng)寒后的沙啞,還藏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恩?”趴在床邊熟睡的人兒一聽見尤幕的聲音,頓時驚醒過來
茫然地眼神盯著尤幕看了片刻,頓時彈跳了起來,歡喜地叫喚了起來“師妹!你醒啦!”
“啊呀”還未站直身子,就因為坐麻的雙腿一下子又軟綿無力地朝后倒仰去
“啪嗒”一聲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活脫脫像個摔倒的孩子
尤幕嫌惡地看了他一眼,未發(fā)聲,只是掀起了被子扶著床欄站了起來
見尤幕站起了身子,韓卿誤以為他要扶自己,連忙撐地要起身,“誒,師弟,你剛醒別下床,我自己起來就是了,不用扶我的”拍著身上的灰塵朝尤幕伸手
尤幕卻只是撇了他一眼,無視了他伸過來的手
沉默著轉(zhuǎn)過頭將眼神重新落在了顏蘇身上,勁直朝著顏蘇走去
韓卿一愣,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又多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像是蹭掉手心沾的灰塵就好了
等到心里的不舒服感稍微緩和后才順著尤幕的目光看去
尤幕站定在顏蘇面前,上下打量著她身上的傷痕,目光沉寂又可怕
“顏蘇?。俊表n卿不敢置信地喚了一聲
嘴角,臉頰,額頭皆是淤青
顯然還是已經(jīng)回去梳洗過了,沒了平日里淡妝的清雅,臉色蒼白,眼神無力,一頭秀發(fā)也高高束起,不知是不是趕不及,沒有發(fā)髻也沒有珠翠裝飾,身上竟還著一身素衣,不似平日里的婀娜姿態(tài)
韓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不知為何,這番打扮的顏蘇竟有些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怎么回事?”尤幕雖然一身褻衣,氣勢卻半分沒有弱下來
“無礙,我下山的時候摔倒了”
尤幕看到顏蘇渾身是傷,顯然是動怒了
此刻的韓卿自然也是顧不上男女爭相吃醋之事了,慌忙地走上前來,一把抓住顏蘇的手臂,一下子撩開了衣袖
胳膊肘上清楚的勒痕,五指清楚的勁道手印
這絕對不是簡單的摔跤所造成的,韓卿與尤幕一樣是氣憤難填
“顏蘇!到底怎么回事兒?!”顏蘇的手臂從韓卿手里掙脫開來,奈何韓卿逼上前來仍是抓住她胳膊
只是顏蘇低著頭,問了幾聲未作答
“昨日你和陳卯一同下山去的,陳卯呢!”韓卿朝她身后望去,并未瞧見陳卯的身影
聽到韓卿此番說法,一旁的尤幕抬眼看向顏蘇
果然,顏色臉色頓時煞白,瞧向尤幕的眼神怯弱可憐
眸里多了半分被證實了的心虛和沮喪,還有所有事情敗露后的痛苦
她心里了然,輕輕挪開顏蘇的高領(lǐng),瞧著她脖頸上的指痕
瞧著這狠心的痕跡,韓卿看見了尤幕露出了擔(dān)心的模樣,似乎欲言又止地問了一句“除了這些傷,還有對你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嗎?”
顏蘇一愣,沉默著搖了搖了頭
尤幕點了點頭搭上韓卿的肩膀,“你帶顏蘇去上點藥吧!”
韓卿一愣,回頭看向尤幕
撞見了尤幕和顏蘇相視一看的目光
師妹的眸里藏著一面讓韓卿看不懂的明鏡,顏蘇卻是微微低下頭,那模樣就像是默認了自己倒映在師弟眼里的樣子
話語里師妹似乎是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而他卻什么也沒有聽明白
顏蘇帶回來的藥讓學(xué)徒煮去了,師妹說頭還有些昏沉,便將屋內(nèi)的一行人都趕了出去
只是攆他出來的時候特別囑咐了一聲,好好幫顏蘇上點藥
師弟自己的身子不打緊,倒還很是關(guān)心顏蘇
只是瞧著顏蘇眼下這番模樣,韓卿心里也生不起什么惡意來
他小心地將藥水抹向顏蘇的胳膊上,仍舊有些不放心地試探“疼嗎?”
顏蘇的眼神有些空洞,呆呆地看著某個方向,聽到韓卿的問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點頭
韓卿心疼地蘸了蘸藥水再往顏蘇的嘴角擦去
女孩子早晨出門總愛抹些胭脂實屬常理,只是今日素面朝天的顏蘇湊近一看,倒還有些胡渣
這個時候該是好好關(guān)心下顏蘇,瞧她受了驚嚇的模樣,韓卿心里也是一陣心疼,只是還有些忍不住瞧著她這和平日里不同的裝扮
顏蘇有些木訥地坐在那里,直盯著一個方向
韓卿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她半開著的衣柜
女眷的衣柜該是私密又隱晦的,可是瞧著顏蘇看得這般入迷,他也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去
半昧的門扉里,掛著平日里顏蘇會穿的一件裙擺,寬大的衣擺上繡著粉色的花紋,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綃,芊芊細腰上用一條紫色鑲著翡翠織錦腰帶系上
娟秀又恬靜,見顏蘇穿過幾次,甚是好看
只是—
他好像看到顏蘇眼底開始漫上了淚珠,眸里藏不住的心碎溢出了眼眶
“吧嗒”晶瑩的淚珠打在了韓卿的手背上,灼熱地讓他無法忽視
他是不是該說些什么安慰地話?
“顏蘇,陳卯呢?你們一同下山,他怎么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聽到陳卯的名字,顏蘇有了反應(yīng),睜著一雙水盈盈的眼睛回過頭看向他
濕潤的眼眸里盡是痛苦和悲傷,韓卿最見不得地就是這種苦情的模樣,慌忙側(cè)過臉去
“我瞧著你只有些皮外傷,先好生休息吧,”韓卿本就不善于安慰人,這下瞧著顏蘇嚶嚶切切地開始抽噎起來就慌了,連忙收拾著東西準備離開,“晚些時候我再讓大夫上山給你瞧瞧”
也不知道陳卯跑哪里去了,是否上下山當(dāng)真是出了什么意外?
顏蘇這番模樣怕是問不出什么了,師弟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擔(dān)心的樣子
走到門口,韓卿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就這么無力地依靠著床幃
眼淚順著眼角就這么直淌地流了下來,透著光亮的淚珠刺眼地讓人不忍多探兩眼
韓卿立刻撇開了眼
一種同樣覺著傷感的感覺涌上心頭
韓卿在顏蘇那里問不出陳卯的下落,已經(jīng)是晌午了,陳卯仍舊沒有回館
他召三兩個弟子打算下山尋去,只是剛準備出門便被聞風(fēng)跟來的韓卿制止了
他瞧著只是單穿著一件褻衣站在門扉的尤幕,急匆匆趕來阻止的連一件披風(fēng)也沒著
皺眉,語氣略帶責(zé)怪,“陳卯徹夜未歸,怎么就不需要下山去尋?”
瞧見韓卿眸里帶著的不友善,因為風(fēng)寒,身子還沒有痊愈的尤幕腦袋仍昏沉沉的
“我說不必須尋便不必了”口吻同樣嚴肅不耐煩
“你我的弟子,一個不見蹤影,一個渾身是傷,你一句不必尋眾人當(dāng)真就安心了嗎?”
尤幕被他一句話堵塞地頓時答不上話來
瞧著他,表情認真地不容人拒絕
何必呢?
總是這般執(zhí)拗
刨根究底地要知道每一件事情的真相
可是卻又沒有勇氣去承受看到的那一場血淋淋的痛苦
隨行的弟子沒有一個人敢說話,瞧著兩位師傅似乎又僵持不下地各持己見,眾人更是不敢說話
從前還有陳卯師兄說話,再不濟也有新來的顏蘇師妹
現(xiàn)下兩人都不在,這般寂靜到可怕的場景不知會持續(xù)多久
只是不同往日的是,韓卿看到師弟今日竟是先挪開眼神的那一個
側(cè)過頭去
“你叫阿堂下山去陳卯家問一下是不是陳卯在家貪玩忘了回來的時間便是了”尤幕指了指一旁叫阿堂的小徒弟,示意他
“是,師父”叫阿堂的小徒弟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就是一溜煙地跑了出去,也不等問過韓卿
跟著的連三個弟子連忙也是跟了出去,一下子院里就又剩下了他們兩人
“你就別下山了,帶我去看看顏蘇吧”
韓卿對上尤幕的目光,平淡又安靜,口吻也顯得比平日了溫柔多了
也不等韓卿答應(yīng)與否,尤幕便是轉(zhuǎn)頭朝著顏蘇的房間走去
“等一下!”韓卿出聲叫住他
尤幕停下腳步,驀然回頭,不耐煩的臉色一轉(zhuǎn)頭就是被迎面而來的外袍蓋住了
“多穿點衣服”尤幕似乎瞧見了她臉頰的紅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你高燒剛退,還是注意點身子為好”
眼神閃躲,沒有敢看向他
尤幕捏緊衣袍,用著很大的努力,克制著心底的感動
這個時候是否該狠狠扯下衣袍然后丟在地上,說一句多管閑事
“恩”她卻還是應(yīng)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走吧”
讓人瞧不出任何異樣的他悄悄地松開了手,轉(zhuǎn)過頭去,也不理會韓卿是否跟上,快步地就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