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丁神父終于還是動用了教鞭。
男孩手板心挨了兩下,痛得直咧嘴。
不過這回捅的簍子實在太大,神父也回護(hù)不住,只得當(dāng)著眾人懲戒以示責(zé)罰。熱羅尼莫非常理解。
他認(rèn)為如果真像書里說的那樣有地獄,那么除奧古斯丁以外的大半神父都應(yīng)該下地獄,而且要滾油鍋。
寄住在果阿的七年里,都是由仁慈堂的奧古斯丁神父照管他起居。
這個虔誠而迂腐的小老頭來自西班牙的格拉納達(dá),曾在巴黎大學(xué)進(jìn)修神學(xué)。
也正是因為不善鉆營的書呆子性格,能撈油水的好差事從來都輪不到他,這才被主事打發(fā)來管教熱羅尼莫這個混世魔王。
“這個時候還胡鬧!”神父氣得猛拍桌子,臉上的夾鼻眼鏡和頭頂?shù)男」厦币哺惶?,露出行過剪發(fā)禮的禿頂,“知不知道你下個月就要加冕了!”
熱羅尼莫迷惑地?fù)现弊?,過了好一陣才恍然大悟地瞪起眼睛望向神父——他的確忘記了,馬上就是自己繼承蘇丹頭銜的日子。
神父鄭重地強(qiáng)調(diào):“加冕儀式結(jié)束后,總督大人將派出艦隊送你返回家鄉(xiāng)。希望你今后也能在故土傳播天主的福音。另外,”他清清嗓子,“他還委托圣莫尼卡修道院的嬤嬤為你挑選了一名純潔的少女作為未婚妻——”
熱羅尼莫剛想出言反對,就見得神父身側(cè)一扇木門打開,梳著大辮子的女孩被一雙手強(qiáng)行塞了進(jìn)來——伊莎貝爾。
她回過頭,看到愣在原地的熱羅尼莫。
“——哈???”兩人異口同聲,“我才不干!”
兩個孩子氣勢洶洶地瞪著對方:“誰要跟這個討厭鬼結(jié)婚!”
“肅靜!”神父頭頂?shù)男A帽氣得又飛到三尺高,“天主面前不得喧嘩!”
打那以后他們見面都有些尷尬,互不理睬了好一陣子。
加冕儀式那天,遠(yuǎn)近各處的人都趕來果阿看熱鬧??偠酱a頭上泊滿大小船只,來來去去的閑漢們幾乎把街面鋪的石磚都踩爛了。
鼓樂吹奏,鮮花拋撒。
總督和城中的達(dá)官要人都已就位,正在輪流發(fā)表無聊又漫長的演講。
熱羅尼莫在落地鏡前打量自己——面料考究的內(nèi)衫和白色馬褲,裝飾金銀繡線的曳地錦披,以及造價昂貴的緊身絲襪。
當(dāng)然還有那頂裝飾浮夸的大頭冠。
他這輩子從未在頭上放過這么重的東西,仿佛稍一偏頭整個人也要跟著栽過去。
“你們看他的樣子,猴子穿人衣!”
一陣男孩的哄笑響起。
安東尼奧領(lǐng)著他的小跟班們沖熱羅尼莫擠眉弄眼:“無頭蘇丹的崽子要回猴子國當(dāng)國王了!”
“指不定過兩年他也要,嗝——”
蒂普翻著白眼吐舌頭,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割喉的動作。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放下,一團(tuán)黃澄澄的影子就砸上他面門。
蒂普捧著臉?biāo)ぴ诘厣?,吞下一聲痛呼?p> 沉重的頭冠滾落在灰塵里,把其余人都驚得退了幾步。他們一向忌憚熱羅尼莫打架時的兇悍。
熱羅尼莫惡狠狠地盯著他們:“誰要再來試試?”
“唔——打他!”蒂普緩過勁來,吐出一粒被砸斷的門牙。他不肯吃虧,伸手就來揪熱羅尼莫身上的袍子。
其他男孩見狀一擁而上。
絲襪蹭破了、白馬褲被踏上腳印、襯衫也給扯得亂七八糟,但熱羅尼莫顧不上這些。
他一心要把眼前這幾張討厭的臉揍得哭爹喊娘。
聽到動靜的仆役和嬤嬤趕來把他們拉開。他分不清究竟是誰在跟自己說話,反正他們說的都是:“熱羅尼莫!你又在惹事!”
每次總是這樣。
每一次,有錯的都是熱羅尼莫,沒有例外。
誰讓他父親是被砍頭的叛國蘇丹,誰讓他故鄉(xiāng)的武士手里只有長矛和弓箭。
他從灰土里撿起頭冠重新戴上,自己正了正被扯開的領(lǐng)子。
他不理會修女們喋喋不休的數(shù)落,把仆役們的白眼也拋在腦后,推開門大步走進(jìn)室外豁亮的陽光中。
歡呼聲和嘹亮的禮號同時為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