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倒了。
病得似乎所有力氣早都耗盡，只剩下不堪一擊的空殼，最險的一夜，太醫(yī)說我性命垂危。
后來聽代兒說，重病在身的父親默默守在我屋外面，一整夜一言不發(fā)。
天明時分，我漸漸醒來，“水……”我嗓音低啞，力氣微弱，連自己都聽不分明，卻驚動了簾外的代兒，低呼一聲，“大小姐醒來了！”
“太醫(yī)！太醫(yī)！”她回頭連聲急喚。
真兒忙又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兒拿了一塊手帕掩了我露在幔外的一只手。
太醫(yī)慌忙跪在床前，凝神搭脈，半晌才長吁了口氣，都說了什么，我已不大記得，我只覺得深深疲憊。
連著兩日大雪，扯棉飄絮似的，漫天飛舞，密密麻麻，把天地間的一切都包籠進那張巨大的白幔之中。
不久，我就被護送到明月觀。
觀外有家仆巡邏，格外森嚴(yán)；觀內(nèi)卻蟲蟻不驚，渾若無事。
臥聽蕭蕭雪打窗，是極富詩意的境界。
室內(nèi)籠著溫暖的熏爐、飄著安神的沉速香，躺在溫香軟暖的錦衾貂褥間，靜聽窗外簌簌竹葉在風(fēng)中微語、佛塔角鈴在風(fēng)中“丁當(dāng)”，更使這一切染上仙風(fēng)佛意。身處此境的我，卻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安寧。
我披上連風(fēng)帽的貂皮風(fēng)衣，隱隱可以聽到鼾聲，幾句模糊不清的夢囈，我悄悄出了門。
天空漆黑一團，雪已經(jīng)停了，地面積雪泛出的白光，足以引路，我從側(cè)門進了正院的西廊，在廊柱邊站住了腳。大殿的長明燈光，如一幅幅、一束束扯得筆直的黃紗，從窗口從門洞投向大殿月臺，投向院中雪地。殿角蹲獸仰望夜空，那里似隱似現(xiàn)的閃爍著一顆藍(lán)色的小星，一切都在沉睡，醒著的只有我，還有天空的那顆星。
寧靜，沉靜，寂靜，深深的，深深的……
我登上月臺，走進奉祀慈航天尊的神殿。
殿內(nèi)空無一人。
暗淡的光線以致看不清兩側(cè)仙童的形態(tài)。
我仰望，慈航天尊寧靜莊嚴(yán)，站在蓮臺之上，一手安放胸前，一手伸出，拇指與中指相接，似在指教似在撫慰。神像前長明燈輝映著香花寶燭，自下照上去，神像竟如真人一般有肉色有光澤，似有氣血在肌膚下流動；半睜半闔的眼也如解人意，那樣慈祥，那樣親切，那樣智慧，那樣通達(dá)，從上方靜靜的注視著我，一直透進我那仿佛陰冷冰窖的心底。
我癡癡而立，凝視著眼前的慈航天尊。
朱洛意是不肯讀書上進的，只一味高樂，把鎮(zhèn)國將軍府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
我心里仿佛有東西砰然碎裂，那些尖銳的碎片，每一片都刺入了骨髓，曾有多少經(jīng)歷，就有多少絕望。我慢慢坐到了地上，雙臂環(huán)抱住自己，盡量縮成一團。似乎縮得越小，傷害就會越小。
我的這一生難道又要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