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師父
一陣風(fēng)吹過,樹葉颯颯作響。
景嘉年面對著身前手執(zhí)利劍的男人,表情平靜。
“煅師兄?!?p> 他微微低頭,語氣雖然恭敬,卻有種莫名的距離感。
“誰是你的師兄!”
手持赤紅長劍的中年男人一瞪眼,劍鋒不自覺地前探了幾分。
云旗看著這個男人,只覺得面熟,略作回憶,他這才想起來,此人是昨日在泰坤殿的六峰執(zhí)事之一:立仞峰執(zhí)事。
“師出同門,自然是我?guī)熜?。?p> “你臉皮可真厚啊?!膘褕?zhí)事微微瞇眼,那雙濃眉不自覺地翹起,“當(dāng)真以為我不敢對你做些什么?”
“我今天來,只是想找?guī)熜纸栊〇|西,沒有別的意思?!本凹文曛币曋?,不卑不亢,眼中也不見絲毫懼怕。
“不借?!膘褕?zhí)事言簡意賅,“只要我還在立仞峰一天,你就別想從立仞峰帶走一根毛。”
“我借的東西,并非是我要用?!?p> “哦?”煅眼神閃爍,“你要借什么,給誰用?!?p> “是我新收的弟子,云旗?!本凹文觊_口,“我想從立仞峰借些體修典籍,供他學(xué)習(xí)揣摩。”
“體修?”煅一聽這話,瞪大了眼睛,“你要讓他走體修?”
景嘉年沉默不言,但眼神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胡鬧!”
一聲怒叱,狂風(fēng)如浪。
濤濤林海,頓時翻滾不止。
云旗站在樹上,使勁攥住一旁樹枝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他低頭看去,只見煅執(zhí)事的臉色鐵青,握劍的手竟然是在微微顫抖。
鋒利劍刃,已經(jīng)劃破景嘉年皮膚,細(xì)小的血珠沿著他的脖頸淌下。
云旗怎么也想不到,景嘉年起了個大早,竟然是要來給自己借體修的典籍。
“你拖累了師父,拖累了宗門,現(xiàn)在又要拖累天資如此卓越的小輩?!膘褕?zhí)事聲音低沉得可怕,“天海宗,到底跟你有什么仇?”
景嘉年聽到煅的話,眼神終于有了些許波動。
但他很快搖了搖頭:“路是云旗自己選的,我是他的師父,自然要幫他好好走下去……”
“做師父的,應(yīng)該教徒弟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什么是好什么是壞!”煅氣的直發(fā)抖,“師父不懂這些,你也不懂這些,難怪他一直慣著你……你要是早些明白這道理,師父又怎么會……”
一聲悶響從遠(yuǎn)處傳來,云旗朝聲音發(fā)出的方向看去。
金剛寺的大門,緩緩打開。
剛才煅執(zhí)事那一聲威叱,已經(jīng)驚醒了立仞峰的百十弟子。此刻他們一個個從大門快步走出,圍繞在自家?guī)煾杆闹堋?p> 不過轉(zhuǎn)眼功夫,金剛寺弟子已經(jīng)將本就不算寬敞的石階擋得密不透風(fēng)。
站在最前的十?dāng)?shù)弟子,手執(zhí)短棍,棍尖對準(zhǔn)景嘉年。
“喝!”
百十弟子,齊聲怒吼,為自家?guī)煾钢嚒?p> 吼聲回蕩在樹林之間,驚起飛鳥一群。
景嘉年依舊平靜地站在原地。
他的面前,是立仞峰執(zhí)事,和百十怒目而視的立仞峰弟子。
他的身后,空無一人。
“景嘉年,你要是教不了那小子,就把他帶到立仞峰,我來替你教。他要走體相修,那就狠狠地抽他的臉,告訴他為什么不行。這才是師父該做的。”煅看著景嘉年,沉聲開口,“現(xiàn)在,從這兒滾,別再讓我看見你?!?p> 手持短棍的弟子,將手中棍棒高抬了幾分。
云旗低頭看著眼前這一幕,舔了舔嘴唇。
他不知道景嘉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很明顯,天海宗的其他人對他有很深的成見。
弟子對執(zhí)事舉棒,毫無疑問是一種冒犯。
可現(xiàn)在沒有一個人對這種冒犯表示不妥。
看來從這地方借書,估計是沒什么戲了,像景嘉年這么大張旗鼓地來,本來就欠考慮,要是找個人偷偷摸摸取幾本書,大概也沒這么麻煩。
現(xiàn)在這形勢,他這會兒也只能先回青竹峰了。
云旗心中已經(jīng)在暗自盤算,該怎么想辦法從別人手里搞來立仞峰的藏書。
“我到底要怎么做,師兄你才肯借書給我?!?p> 景嘉年開口。
樹上云旗聞言一愣。
煅執(zhí)事也瞪大了眼睛,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景嘉年到底說了什么之后,驚訝變?yōu)榱瞬豢啥糁频膽嵟?p> “好,好,你還是執(zhí)迷不悟……”他臉色陰沉得可怕,“御動,御靜!”
“弟子在!”
兩個身形魁梧的青年前邁一步,聲如洪鐘。
“景嘉年,你接我弟子兩棍,用腦袋,我倒要看看你的頭有多鐵?!膘褕?zhí)事震聲道,“接下來,我把書給你;接不下來,你就乖乖爬回去,把云旗送過來,你管不了的,你教不會的,我替你?!?p> 御動和御靜聽到這話,臉上有些許遲疑。
他們本是天海宗弟子,而自己面前的景嘉年怎么說也是一峰執(zhí)事。
拿棍子對準(zhǔn)他已是以下犯上,直接在他頭上敲上一棍,那可就真的是聞所未聞。
云旗將煅執(zhí)事的話聽在耳中,輕輕嘆了口氣。
說那么多,不過就是想羞辱景嘉年罷了。
一峰執(zhí)事,被門內(nèi)弟子打得頭破血流,但凡有點(diǎn)自尊的修道者,恐怕都會羞憤得當(dāng)場自盡。
以那兩個弟子的身型,怕是一棍子就能把景嘉年打得昏倒在地。
煅執(zhí)事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把書給他。
該走了師父,再待下去可就要難看了。云旗在心中默念。
“好?!?p> 出乎云旗預(yù)料的是,景嘉年竟然平靜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接著他微微躬身,收攏頭發(fā),將自己的額頭露出,臉上看不出絲毫悲喜,淡然得不像是要挨棍子,而是要等春風(fēng)拂面。
“你……”
煅看到景嘉年這副模樣,氣得青筋暴起:“打,給我打!打醒這個不成器的東西!”
御動和御靜對視一眼,接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向景嘉年走去。
立仞峰其余百十弟子,眼中一半是憐憫,一半是輕蔑。
一峰執(zhí)事為了幾本體修書,連臉面都不要了,這事若是傳到天海宗外,怕不是讓人把牙都給笑掉了。
可青竹峰,連上那個推得動天磨的新弟子,滿打滿算也只有那三個人。
還有誰愿意為他們撐腰呢?
于是沒有人出聲,所有人都抱著看樂子的心情,只想著之后又多了些茶余飯后的談資。
御靜和御動已經(jīng)來到了景嘉年身前,他們身材本就魁梧,更顯得景嘉年身形蕭索。
景嘉年的身后,還是空無一人。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景嘉年?!膘褕?zhí)事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把云旗送來,我當(dāng)今天無事發(fā)生。”
“我勸過他,可他自己選擇了青竹峰?,F(xiàn)在我答應(yīng)了他,我是他的師父。”景嘉年平靜開口,“請動手吧。只希望之后師兄遵守諾言,能把書給我?!?p> “打!”煅執(zhí)事怒吼。
御靜御動聞言,不再猶豫,高高舉起手中短棍,接著重重?fù)]下。
棍棒劃出一道虛影,直直劈向景嘉年額頭。
有弟子捂住眼睛,不忍看接下來頭破血流的慘狀;更多的人則興致勃勃,想要看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啪!”
一聲脆響。
可沒有想象中的血流成河。
兩根手腕粗的短棍,在觸及景嘉年額頭的一瞬間,斷成兩截,飛旋著彈向煅執(zhí)事。
煅執(zhí)事眼神閃爍,手中長劍一揮,斷棍化作兩團(tuán)木屑飛散開來。
但他的表情很快就變了。
一道細(xì)小的傷痕,從他的臉頰緩緩裂開。
細(xì)密的血珠,一點(diǎn)一點(diǎn)淌下。
金剛寺門前,頓時鴉雀無聲。
煅的嘴唇顫了顫,他看向身前那個形單影只的青竹峰執(zhí)事。
景嘉年依舊站在原地。
他的額頭干干凈凈,他的眼神通透明亮,他整個人像是一柄出鞘的劍。
幾乎是下意識地,煅后退兩步,只覺得肉跳心驚。
恍惚間,他似乎又看到了當(dāng)年云擂之上的年輕人。
那個背朱英谷七十二劍的年輕人,那個斷了蓬萊島捆仙繩的年輕人,那個讓太陽都顯得黯然失色的年輕人。
可現(xiàn)在站在自己眼前的,毫無疑問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你……”
“師兄,棍我接下來了?!本凹文觊_口。
煅這才回過神來。
他看向御靜和御動手中的斷棍,沉默半晌,才一揮衣袖,轉(zhuǎn)身走向金剛寺大門。
“御靜,御動,把藏書閣的書都搬到青竹峰。”煅一邊說,一邊要邁過門檻。
“師出同門,就是我的師兄。”景嘉年忽然開口,“煅師兄,你們也許不認(rèn)我這個師弟,但你們一直都是我的師兄?!?p> 煅的腳步頓了頓。
接著他一言不發(fā)地邁過門檻,身形消失不見。
在場百十弟子,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在他們頭頂?shù)臉渲ι希破鞂⑹持搞~戒重新戴好,嘆了口氣。
他看向石階上靜靜站立的景嘉年,眼神與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景嘉年的腳下是立仞峰,面前是金剛寺,周遭是宗門千百弟子。
不過還好。
你身后,可不是空無一人啊。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