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色將近，伴著兩三聲孩童的嬉鬧，餛飩誘人的香氣穿透玻璃窗鉆進韓煦的鼻子里，勾得他無心再講課，只顧著聽自己叫個不停的肚子。
他緩緩抬起手腕掃了眼老舊但還勉強走的機械表，朗聲道，“長凌，本學(xué)期最后一課到此為止了?！?p> “嗯。”
長凌抬起頭望向窗外的暮色，迅速合上筆，收拾好書包。
韓煦走到她身旁，彎著腰，和藹地問道，“那你還有什么問題想問嗎？”
以為走走流程、敷衍一下，就可以趕快下班去大吃一頓，韓煦背在身后的手不停地轉(zhuǎn)著他生銹的老式鋼筆，誰知長凌問出的問題竟使他徹底愣住了。
“人為什么活著？”
“?。俊裁?？”
“老師，人為什么活著？”長凌重復(fù)了一遍問題。
韓煦輕輕地把鋼筆別進襯衫的口袋里，扭頭注視著窗外，“如果我回答這個問題，將有無數(shù)個答案，但又沒有任何一個答案。每個人眼里的世界不同，對生的理解不同，那么‘活著’的意義也不相同，且具有‘小’與‘大’的不同層面。而我說出來的，是我所理解的，是生與活賦予我的意義，但，這并不屬于你?！?p> “嗯。”長凌微微點頭。
“你并不感到驚訝或失落，說明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又為什么要問呢？”
長凌笑了笑，“確切又或籠統(tǒng)地說，活著是為了對抗熵增，但它太‘大’了，于我而言是抽象的。而且我現(xiàn)在正處于建立世界觀和價值觀的時期，對周圍環(huán)境的一切認知都還只是雛形。關(guān)于我是誰，我會變成什么樣，全都是未知數(shù)，所以我想先觀察著這個世界，再形成一套屬于自己的體系。”
韓煦扶了扶鏡框，最后一次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個僅僅只有四歲的小女孩。
一年前，剛見到長凌時韓煦就被嚇了一跳，不管怎么說，教一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孩哲學(xué)……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戰(zhàn)的事情。
2
韓煦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和需要賺錢吃飯的無奈同意了，反正不就是隨便教教，哄小孩嘛。
但更大的驚嚇還在后面，長凌并非一個話說不利索的三歲小孩，恰恰相反，她的語言表達清晰流暢，反應(yīng)速度也與成年人不相上下。
每次注視著這個孩子，韓煦總覺得她身上透漏出一股老成的平靜。眼神中傳達出的也盡數(shù)是淡然，與其清澈柔和相襯，猶如一片深海，那里或許無生物存在，或許處于理想的平衡狀態(tài)。
“從明天開始你就放假了，聽說老師們平時都會給你布置很多作業(yè)，放暑假后你終于可以像其他小孩一樣好好玩了?！表n煦的東西早已收拾完畢，說完客套話，他們都將要踏上新的人生旅途。
“我不需要像別人一樣，我只要做我想做的?！遍L凌露出小女孩獨有的純真笑容，眼神卻無比地堅定。
韓煦提起公文包，邊向門外走去邊笑道，“對。”
沒走兩步他又轉(zhuǎn)過頭看向長凌，“還有一件事，今天同樣是我教你的最后一節(jié)課。不出意外的話，出了這個門，我就不再是你的老師了。所以，我也要給你布置一項作業(yè)?！?p> “嗯嗯，什么？”
“回答你自己的問題?！闭f罷，韓煦拉開了門。
“老師再見！”長凌對著正在推門的韓老師鞠了一躬。
韓煦瞇著眼笑了笑，關(guān)上了門。
3
長凌上課的地方是個大院子，里面有兩棟6層高的舊樓是專門出租給私下補課的老師和學(xué)生，但長凌是一個人對多個老師，所以就只用了一間小辦公室來上課。
老師們都只是租用教室以班級為單位上課，基本上沒人用辦公室，且老板為了省錢，辦公室的窗戶上都沒安裝防盜窗。
長凌的“教室”在二樓，放學(xué)后她一般都是直接從窗戶跳下去。她并不是急著回家，只是單純覺得跳下去很好玩，起初覺得這種下墜感帶來的刺激很爽，時間久后就變成了一種習(xí)慣。
長凌剛落地沒走兩步，就看見熟悉的身影像往常一樣站在院子后門的榕樹旁，正處于忘我的境地，沉浸地模仿著動畫片里角色的動作，書包上的周邊掛件也隨著他一起胡亂晃動，不時發(fā)出點清脆的擊打聲。
長澤與長凌因為選擇學(xué)習(xí)的科目不一樣所以在不同的樓上課，但長澤選擇的科目課時沒長凌的長，總是會比她早幾分鐘放學(xué)，便每天站在這里等她。
“嘿，你也不怕摔死?。∵€有啊，你今天怎么這么慢？”長澤轉(zhuǎn)過身，雖然嘴上的話說的很不好聽，但還是順手遞給長凌一瓶酸奶，“你不知道明天就放假了嗎？”
“當然，”長凌插上吸管，“不過…你急什么??？什么時候放假不都一樣嘛?！?p> “吃飯?。∧强墒俏倚男哪钅盍艘粋€月的火鍋呢！”長澤甩動著胳膊激動地喊道，身旁的長凌只想假裝不認識他。
因為每天晚上都忙著寫作業(yè)，加上父母空閑的時間對不上，這種一家人一起吃頓飯的事情從去年開始上學(xué)起對長澤來說就只能是一個愿望了。
但長凌卻對此無所謂，只要吃的東西符合她的要求就行，至于跟誰一起吃？額，無所謂。
4
長凌和長澤出了院子走到斑馬線前，還是紅燈。
“老頭怎么還沒來？”長凌迅速環(huán)顧四周。
“我估計他在超市等我們呢，哎呀，快走吧！”眼瞅著綠燈剛亮，長澤就立刻拽著長凌跑了起來。
“我得喝完呀！”
長澤拉著長凌像兩顆球一樣在彌漫著各種香味的小吃街和人群熙攘的夜市中飛速穿梭著。
“喲～你可以啊，跟上我的速度還沒喘氣兒?！蓖Ｏ聛砗?，長澤理了理頭發(fā)，沖長凌得意地笑著。
“就這呀？”長凌略帶不屑地笑道，轉(zhuǎn)身就走。
“我在這兒呢！”
成熟且極富磁性的聲音慢悠悠地飄入耳后，長凌停下腳步觀望，最終把目光鎖定在了垃圾桶旁，因為長安正如往常一樣在扔喝完的酒瓶。
長安面帶著老父親專屬的微笑走向他們倆，“你們這倆小家伙兒，挺速度的啊?！?p> “爸，我媽呢？”長澤抬頭盯著長安。
“她啊，”長安也抬了抬頭望著天，裝作在思考，“咱們掐著點去，應(yīng)該可以卡在火鍋店門口碰面?！?p> 長澤沒說什么，表情有些疑惑和無奈。
長凌微側(cè)著頭輕挑了下眉，“還是勁酒啊?！?p> “那可不，一口悶，提神醒腦…精神好！”長安不顧倆孩子無語的眼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著，“還挺押韻的吧！”
長凌仰起頭，努力把五官擠在一起，像一張揉皺的A4紙，沖著長安發(fā)出“呵呵呵呵呵”的笑聲。
“是的呢～”長凌苦笑著回應(yīng)。
長澤瞄了一眼旁邊的長凌，笑出了聲，差點兒把手里剛拿出來的游戲機給摔了。
長凌看見長澤游戲機里的畫面也樂了起來，故意嘲諷他，“誒，你這關(guān)還沒過呢？”
“…嗯，就是，哪又怎么樣啊！”長澤的臉瞬間開始漲紅，他最不愿意和長凌談的話題就是游戲。
“超級瑪麗都被你玩成采蘑菇的小姑娘了。”長凌故意激他，因為自己的游戲水平可以甩長澤幾十條街。
“哼！”長澤氣…但也只能憋著。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又開始了，先去消費吧?！币慌缘拈L安見狀趕緊緩和氣氛，“出來咱們就去吃火鍋?！?p> 長安給他們倆立了一個規(guī)矩：周末可以去一趟超市，長凌和長澤在給定的零花錢內(nèi)購買所有想要的東西，當然也可以選擇不買，錢自己處理。但如果買了就一定要有合理的安排，最忌浪費。
長澤肯定是要買零食吃的，還有動畫片里的各種同款玩具，反正他手里拿不住錢，都要換成吃的玩的才開心。
長凌倒是不怎么買零食，偶爾吃一兩回，對她來說嘗嘗味兒就行了，畢竟吃多少都是一樣的感覺。她會把零花錢拿出百分之二十左右去買游戲卡和漫畫，剩下的錢一般都會攢起來。雖然長凌也沒什么想要得不到的東西，但她就是想攢點錢，留到獨立生活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