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人都說耐心等待,小兵也不知道他們在等什么。
剛才這個做木材生意的商人說副將很可疑,引路人跟著又打聽了燕參領和副將的關系,這種情形之下真的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些什么。
從引路人把主帥食用過的炙羊肉當作證物留存起來,到探究羊肉的來源,他們都一直在推理毒害主帥的真兇,既然那個商人懷疑副將有問題,那引路人會提到燕參領定然也不會是空穴來風。
他們該不是懷疑副將送給主帥的炙羊肉里做了手腳,挑大軍和物資轉移這樣迫在眉睫的關口,是早有預謀要謀害主帥吧?
可引路人剛才都說,真兇不可能這么蠢,大可以假手于人,因此率先排除了烹制炙羊肉、片肉的炊事兵庚伍。
那么獻上羊肉的副將和庚伍性質差不多,理應一并被排除,為什么推理到副將這里就戛然而止了呢?
他們揪著副將不放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直覺?
還是說,僅僅是因為案件分析進展到這里線索便斷了,他們想盡快了結此事,才把鍋甩給副將?
因為副將位處主帥之下,現(xiàn)在又不在營中,羊肉也是他獻上來的,無論如何主帥中毒他都有脫不掉的責任。
小兵其實毫不關心真相如何,現(xiàn)在副將成了重大嫌疑人,他正好可以減輕嫌疑……
但好像單憑推論,還沒有鐵證能給副將定罪吧?
副將雖然品性溫和,禮賢下士,面對下毒殺人這樣的指控定然也不會忍氣吞聲,而他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卒,到時候真要對峙起來,借他上千萬個膽子也不敢和副將嗆聲啊。更何況證據(jù)不足,相當于污蔑。
但現(xiàn)在的形勢是,他已經和這三人綁在了同一條船上,要是不和他們同仇敵愾,他們大可以尾巴一翹,反指控他是殺人兇手。
他是親自端上那盤炙羊肉的人,又逗留在主帥營帳多時,又是一個芝麻大點的小兵,他們自然是想捏造什么都可以,他毫無辯駁和還擊之力。
而那個慣會威脅恐嚇他的木材商人,握劍的姿勢十分嫻熟,眼中殺伐凜冽,一看就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
要是自己站在他們這邊的立場有絲毫動搖,他揚言說把自己丟出去當替罪羔羊,一定言出必踐。
副將雖然身負嫌疑,畢竟位高權重。
在案子沒有最終定論以前,他完全有能力自保。
在他們突厥人的地盤,這些漢人也沒有能耐給副將安上莫須有的罪名,令他置身險境。
小兵暗暗計較,想著自己也沒受過副將什么恩惠,其實不用瞻前顧后,覺得對不起副將。
退一萬步,就算副將真的被定罪捉拿,甚至當場格殺,也是他的命數(shù),怪不到自己頭上。
反正,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現(xiàn)在是誰也顧不上了,自己的小命還岌岌可危呢。
想到這,小兵沉沉地嘆了口氣,干脆自顧自地盤腿坐在了地上。
不過和他起初佯裝驚嚇癱坐在地不同,現(xiàn)在他只是單純地放棄了抵抗。
站著苦等只會讓他胡思亂想,心力交瘁,而且愈發(fā)焦急,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坐著,放空,至少他能好受一點。
三個人不肯透露只字,齊刷刷地就是說讓他一起跟著等,他是真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副將和燕參領回營嗎?
那真是太可笑了。
都說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副將和燕參領一旦發(fā)現(xiàn)主帥的死訊,會是什么反應他不知道,因為主帥的死或許正是他們樂見的,但他可以確定的是,局勢勢必會發(fā)生逆轉,他們會變成占盡先機的一方。
要怎么應對主帥的死,是追究真相,還是敷衍了事,爭權奪位,也只在他們的一念之間。
而相應地,這三人也就會處于被動地位,單是漢人身份,他們在軍營就不可能說得上話,也休想主導任何事。
所以如果說他們真是諜作,等副將和燕參領回來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盡力隱瞞主帥已死的消息,逃之夭夭才對。
雖然他也想有人幫忙為自己澄清分說,洗清嫌疑,證明自己和主帥突然暴斃毫無干系,但就連他都意識到,再等下去,情形會對他們不利了,想勸他們趕緊跑,自己也好偷偷溜出去藏好。
看在他們自身難保的份上,也不求他們能給自己提供多大幫助了。
不互相牽累,就萬事大吉了。
盤腿坐著的小兵扯了扯抱胸站立的,何翊云的褲腳,說:“一條船上的人,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何翊云斜覷了他一眼,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用輕微,幾不可聞的氣聲道:“噓?!?p> 但小兵放開他的褲腳,氣惱地放大聲音說:“不能說我也要說!都什么時候了,再等,再等我們一個都跑不了。副將、參領他們一回來,八成我們都會成為階下囚,還是巴巴送上門的那種?!?p> 何翊云剛想罵他,被盧云琛攔下了。
小兵的話提醒他了。
副將密謀毒殺了主帥的可能性有九成九,他一定會晚歸,為的是刻意拖延,營造自己遠離營中,不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表象。
回來后沒那么輕易繼任主帥之位的話,也一定會糾集他在軍中的同黨發(fā)動兵變起事,主帥的位子他是志在必得。
那么,在此之前呢?
副將有找好替自己頂罪的人,或者說,嫁禍的對象嗎?
如果沒有……
是了,沒有的可能性才最大。
因為就算主帥死得蹊蹺,也存在表面上的嫌疑人,而且連他自己都是嫌疑人之一,但只要他想,也完全可以將這處理成一樁無果懸案。
理由也可以冠冕堂皇,就說缺乏可靠證據(jù),線索不足,不能草率定案,然后把案子就這么放著,變成陳年積案,最后不了了之。
就算找不到毒殺主帥的真兇,也絲毫不妨礙他篡權上位的圖謀。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必要再費心去安排一個替罪羔羊,這樣做易如反掌,但多此一舉。
也正是因為這樣,如果他們幾人再繼續(xù)待在這主帥的大帳中,等副將一回來,根本不會把他們當成下毒案的重要目擊者,去調查這件事的真相。
相反,更有可能的是直接把他們抓起來,不由分說地定為賊喊捉賊,居心叵測,欲蓋彌彰的弒帥者。
小兵說得沒錯,再等,他們就會變成巴巴送上門的階下囚。
現(xiàn)在,不管主帥死訊會不會很快被發(fā)現(xiàn),也不能留在這假裝是在和主帥議事借機拖延了。
引人來調查主帥遇害的人倒也好,主帥之死提前曝光,引起嘩變,趁機打亂副將的謀劃,正好可以給副將下絆子,給他制造一些麻煩。
反正他們的目的,從來就不是幫敵營解決陰謀毒殺或是內亂,而是尋機生事,引發(fā)混亂,好開展破壞任務。
只是,要讓副將被牽絆住,迫于底下施壓不得不嚴查主帥死亡真相的話,他好像還不能帶著其他人,就這么走了。
還得給副將留下點東西。
查案查案,沒有證據(jù),從何查起?
豈不是恰好遂了副將想要把這歸為一起懸案的小心機。
想到這,盧云琛從袖子里取出那塊包裹著重要證物的布包,打開之前小兵藏東西的箱子,把那幾片炙羊肉一起放在了原本的盤子內,然后把托盤和筷子一并放到了原位。
所謂原位,也就是它們一開始應該在的地方。托盤是在主帥的桌案上,筷子則是在地上,而且是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