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瑄卻說：“那我確實動過物證，這點我不否認。”
什么！
副將該不是糊涂了吧，怎么還有眼見是陷阱還往里鉆的？尹從睿理解不了。
“我和涂校尉所思所慮一致，在你們回來前查驗物證是否被人動過，有什么問題？”
博朗看副將從容不怕，朗聲道：“沒問題，能有什么問題？”
他又看向涂校尉；“副將和你想到一塊兒去了，你看，這不是誤會了嗎？”
涂坤克嘴唇微動，終是沒有說話，只是用森冷的目光盯了一眼秦瑄，一副要將他看穿的樣子。
馮老從外面進帳，抖動衣袖揮去塵屑，狀似無意道：“小老兒剛抽空去喂了圈馬，不知案件可有查到眉目了？”
眾將領(lǐng)俱是搖頭，面色不振。
“我看倒也不必如此周折，把那送炙羊肉的兵卒抓起來，逼問之下定有所獲?！?p> 盧云琛以為這個時候秦瑄會出來搭話，和馮老打配合，因為按他的猜測，馮老在此時出現(xiàn)，包括此前去喂馬，都是秦瑄的安排。
為了避嫌，和為引出送炙羊肉的小兵創(chuàng)造個巧合的機會。
畢竟，當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是會想要死馬當活馬醫(yī)，放手一試的。
但秦瑄并未幫腔，倒是彌賀統(tǒng)領(lǐng)說：“這是個主意，先前怎么把這么關(guān)鍵的人證給忘了呢……”
涂坤克想到冒險把情報遞給他的人正是那個送炙羊肉的小兵，也知道他不是真兇，為了護他，便說：“嚴刑下恐多冤獄。而且只是個負責(zé)送菜的小嘍啰，兇手假他手行事，想轉(zhuǎn)嫁罪名于他也未可知?！?p> “小兵或許是無辜，也知之甚少，但從他入手，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p> 代洲義認為不該因為小兵大概率可能不是兇手就放過這個線索：“且不說他是否被收買，但他在逼供下為了活命，定會把知道的都吐出來。他畢竟，是接觸過炙羊肉，又在主帥遇害前見過他的最后一人。”
涂坤克意識到剛得的線索斷了，案件再次陷入瓶頸，小兵身為關(guān)鍵人證，無論如何都會被推出來，他已經(jīng)沒有立場再維護小兵，也就不再反對。
帳簾外的拓欽從主帥暴斃后就已經(jīng)惴惴不安，擔(dān)心密謀一切的秦副將會讓他當替罪羊。
先前混在將領(lǐng)后面一起進帳是想了解案情的最新進展，確保自己不會受到牽連，但后來見已經(jīng)成功把線索引到廚房器皿上，怕再混在將領(lǐng)中間引人注意，所以這次便沒尾隨大家進入主帥大帳，見不久后馮老進帳，才趴在帳簾外竊聽。
沒想到馮老一進帳，就提到了他。
拓欽原本就湊在帳簾邊上，一時間經(jīng)不住嚇腳底不穩(wěn)，一頭往前栽去，還好及時后仰，稍微搖晃還是控制了重心平衡。
但腦袋壓得帳簾向內(nèi)凹陷，還是引起了處于眾將領(lǐng)外圍的聞代巡衛(wèi)長的注意：“誰在外面！”
拓欽頓感不妙，拔腿就跑，最后還是被追出來的聞代巡衛(wèi)長提溜進了大帳。
拓欽悻悻地抬起頭，和涂校尉短暫對視，而后埋下了頭。
其實他剛才也聽出來了，他現(xiàn)在是唯一線索，涂校尉也保不了他。
但副將還在，他也不好向涂校尉求救，要是被副將知道是他和涂校尉通風(fēng)報信的，推他出去送死的速度只會更快。
涂坤克和小兵有所往來的事不便透露，只能和他裝不認識：“何人？抬起頭來?！?p> 剛才小兵抬頭的剎那，代洲義就將他認了出來，就是先前向他貢獻線索，但不愿說出姓名的那人。
再聯(lián)想到他在帳外竊聽，也就不難猜到他此前為何不想暴露身份：“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就是給主帥送炙羊肉的小兵?！?p> 博朗大步走到小兵面前：“本來還不覺得，但你剛才在帳外鬼鬼祟祟，分明是做賊心虛，說，誰派你來的，還有什么后手？”
拓欽依舊埋頭，嚇得哆嗦，但就是不把頭抬起來。
“不說是吧，那休怪我按軍法處置！”
拓欽還是不為所動，看上去是塊硬骨頭。
眾將領(lǐng)破天荒地沒有拉住博朗沖動行事，像是默許。
彌賀統(tǒng)領(lǐng)眼一閉，說：“處置吧……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我們絕不插手。”
嚇得拓欽忙抬起頭，跪到博朗將軍邊上拉住他的袍角：“將軍饒命，小的拓欽，正是小的把炙羊肉送呈主帥的，但小的只是為了賞銀，至于主帥為何暴斃，全不知情?。 ?p> 彌賀覷了他一眼：“賞銀呢？”
拓欽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展開，里面赫然是幾兩銀錢。
“誰知這不是你私藏的，如何證明是從主帥處得來的？”
拓欽想投河的心都有了：“這要我怎么證明，上面又沒寫字，又沒刻章的……”
要是因為無法自證的事就說他和主帥的死有關(guān)，那他也太冤了吧。
能不能出來個人，幫他說說話啊……
“等等……”拓欽急中生智：“我能自證！”
他找出先前主帥讓他自取賞錢的那個箱子，抱到案臺上，一打開，里面果然還有滿滿當當?shù)乃殂y。
博朗笑道：“彌賀，這小兵倒是個實在人，說拿多少賞錢就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主帥用來打賞的碎銀子都在這箱子里，還多得是，他若是謀財害命，怎會把箱子和這許多銀子留在這？”
“我看這拓欽還算機靈，這么蠢的事他不會干。”
彌賀沒有完全打消對小兵的懷疑：“就是機靈才需謹慎。他若不是謀財害命這么簡單呢？若是對主帥心存不滿，挾私報復(fù)……”
拓欽辯駁道：“蒼天，我要是想加害主帥，更不能放過他的財產(chǎn)了。我，我害主帥作甚。”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說的就是他。
這些個將領(lǐng)真是高看他了，他是有點小聰明，但在軍營犯上作亂，他還沒那個膽子。
馮老突然意有所指地說：“眾將領(lǐng)可聽過中原的一個典故，叫‘荊軻刺秦’？”
博朗不解：“這個時候扯什么典故，沒聽過?！?p> 馮老耐心道：“這個典故說的正是荊軻借呈獻禮之機刺殺秦王的事。”
“那最后怎么樣了？”博朗不聽不要緊，聽了就不免要追問結(jié)局。
“最后？”馮老淡淡道：“圖窮匕見，荊軻伏法。不過主帥沒秦王那么命好……”
博朗聽懂馮老的借喻，氣憤道：“現(xiàn)在讓這小兵伏法是晚了，但也算給主帥一個交代了?！?p> 拓欽也算是聽明白了，馮老說這個典故是在點他，指桑罵槐呢。
這是把他比作荊軻，把主帥比作秦王了，至于獻禮，不就是那盤炙羊肉？
他哪有荊軻的襟懷和氣魄啊？
他憋悶又幽怨地瞥了一眼副將，心說：真正的荊軻在這兒呢。
但他不好明說，只好隱晦地點撥眾人：“我頂多配給那荊軻提鞋，如若各位將領(lǐng)硬要揪住我不放，認為我在狡辯，那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幕后的荊軻，不是，真兇，怕是要笑死了，怎么也得夸各位將領(lǐng)一句會聯(lián)想，思路清奇?！?p> 他明明是個忠心不二的小嘍啰，碰巧撞破主帥身死，攪入到這場亂局，卻被懷疑成這樣，也顧不得禮儀分寸了，語氣中滿是抱怨。
博朗聽到那句“給荊軻提鞋”，以為是小兵慌神口誤，終于被他抓到了馬腳：“喲喲喲，狗急跳墻了這是！你這是承認受兇手指使了？”
拓欽心如死灰地看向地面，放棄了掙扎，心說：蠢驢啊蠢驢，遲早被副將玩弄于股掌。
萬籟俱灰間，突然，他看到了角落里的那群漢人諜作，想到他們之前對他的問話。
記得，他們從他和庚伍是營中少有的左撇子，推斷伙房中有人想利用庚伍的這個特點在主帥所食的炙羊肉里下毒，而且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偽造了事由，并把烹調(diào)炙羊肉的活計轉(zhuǎn)交給庚伍的炊事長。
雖說只是推斷，但洗清嫌疑的最好方式，除了自證清白，就是讓大家的注意力轉(zhuǎn)向一個嫌疑更大的人身上，目前炊事長正是那個嫌疑更大的人。
雖然他不知道炊事長是不是副將的人，又或是和主帥有什么嫌隙，但如果炊事長在烹調(diào)炙羊肉那日，果真是刻意制造了不在場證明，欲借庚伍之手對主帥下毒，順便嫁禍于他，那他要是說出實情，也不算對不住炊事長吧？
他也只不過是為了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