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禮
過了小年，離除夕僅剩五日。
除夕是一年之中最為熱烈的日子。
榮國人過了小年開始制新衣、做新鞋，打掃屋子，走親訪友，至除夕夜闔家團圓。
村中人多是相處了幾十年的，彼此之間很隨意，年禮通常是小孩送到對方家中，向那家大人打個招呼即可。
平時上躥下跳、人嫌狗憎的皮猴子們這個時候紛紛穿上新衣，扮成送福童子，掛上甜笑，相攜到各家送去一年里最后的祝福。
沈云岫也做了一回送福童子。
順帶見識了一番師兄們收到回禮時臉上的多彩表情。
為什么是多彩？
當然是因為師兄們拿到試題之后，感動、感激、無力，不知怎么表達自己復雜心情所表露出來的調(diào)色盤一樣的臉色讓她有此靈感。
話說那日是臘月二十八，青山鎮(zhèn)大集，村民們大早上的去趕集，她和沈云嶼送完各家的年禮，沏了一壺茶，擺了盤點心，坐在杏子樹下，附庸風雅。
楊秀娘早前買齊了要用的，沒去集上和人擠，正和好了面團等發(fā)酵。
沈廣明抱了一摞紙給兩人，叫幫著分成一份一份的。
沈云嶼看著有半個自己高的試題，不自覺甩了甩手臂，摘抄時手指發(fā)麻的感覺又上來了。
在暗處和沈云岫對視了一下，無奈的放下茶杯，將點心推到沈云岫面前，拿過一沓分起來。
他是想一個人攬過分試題的活，至于即將收獲好禮的師兄們，他也默默祝福他們。
沈云岫見他一副“我能有什么辦法”的樣子，再看沈廣明雖然惡狠狠地瞪他，眼里卻滿是笑意，哪有一點兒責怪的意思，頓時樂了。
她拍干凈手上殘留的點心屑，又用手帕擦了擦，才上手，一邊還拿眼睛瞅著沈云嶼，意思就一個，瞧瞧，還是姐姐靠譜吧，半點不提活是分派給兩人，而不是沈云嶼一個人的。
沈云嶼的反應就是翻了一個白眼，然后專心致志地分試題。
試題理了一半，趙璟提著籃子來了。
進門遞上年禮，自在地坐下，還給自己倒了杯茶，看似和沈廣明寒暄，實際是等著看戲。
果然，理好試題沒多久，送年禮的學生上門了。
往年同沈廣明互道祝福，說上幾句話，接了回禮便趕去下一家，今年卻都多留了一會兒。
半盞茶不到的時間，收獲頗豐。
頭一個拿到“禮物”的是村長的大孫子陳楓，他因是同村，占了距離近的便宜，來時院里沒有其他人，試題整整齊齊地放在石桌上。
陳楓見趙璟也在，只以為對方又來和沈廣明探討學問，覺著自己來得早也來得巧，之前參與過幾次，總能解決很多疑惑，正想著留下多聽點，便被趙璟塞過來一沓紙。
“這是為師特意整理的?！鄙驈V明半點沒覺得趙璟越俎代庖，笑瞇瞇的，“我和阿璟討論的一些題目，也是回禮，回去好好寫?！?p> 陳楓有點懵，翻了翻懷里那沓紙，內(nèi)心五味雜陳。
他知曉自己讀書天賦只算一般，七歲開蒙，在沈先生的私塾讀了六年，十三歲去鎮(zhèn)上，到如今十八歲，參加過兩次青山書院的招考，每次都差上一點。
開春就是第三次參考，過去一年他不敢有半分懈怠，除開吃飯睡覺，所有時間都用來讀書，家里人憂心他壓力過大，一個個小心翼翼，爺爺心疼他，舍下臉面向老友打聽消息，就盼著他這次能考上。
對于趙璟這個未來的小舅子，陳楓了解頗深。
起初，他對家里人口中的文曲星沒太多實感，一個在鎮(zhèn)上私塾，一個在沈家開蒙，彼此沒什么交集。
直到趙璟十歲時進了他所在的私塾，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來自學神的碾壓。
那時趙璟入學不到半年，頂著一張圓嘟嘟、肉乎乎的小臉走進甲班，自此之后，班里的成員加加減減，無一不被他壓在下面。
三年過去，先生幾次建議趙璟參考青山書院，都被他以基礎(chǔ)不牢推辭了。
得知來年趙璟會參考，陳楓和班上人都松了一口氣，除了終于等到之外，還多了一絲幸災樂禍。
當然，幸災樂禍是針對青山書院的學子們的。
所以爺爺說，趙璟常和沈先生討論學問時，他一點也不驚訝，甚至躍躍欲試，想?yún)⑴c其中。
因有趙蕓蕓在，趙璟給他送過幾次試題和筆記，某些他從前怎么也琢磨不透的，從中獲得啟發(fā)，有了思考的方向。
但以往那些只是手中這份的一小部分。
光是一小部分就能讓自己深感獲益匪淺，更何況全部。
因此，陳楓收到這樣的回禮，才會心情復雜。一方面更有信心考進青山書院了，一方面又對沈先生用試題作年禮有些不忍直視。
趙璟注意到陳楓臉上的表情變換，不用問都知道他是什么心情，連他這個不用寫題的，都感同身受了。
理解歸理解，但不意味著他不會調(diào)侃。
趙璟出聲就恨不得往陳楓心窩子上扎，“陳楓哥？高興得呆了？真羨慕，過年還有那么多題目寫?！?p> 羨慕？想過年寫題？
啊呸！
陳楓瞪著趙璟，雙眼嗖嗖地發(fā)送小刀子。
當誰不知道誰，同窗三年，陳楓對趙璟還是有些了解的，他壓根就不是個多愛讀書的人，聽聽他這有些造作的語調(diào)，鬼都不信他會羨慕。
“阿璟。”陳楓自然不肯叫趙璟輕松，一副為對方著想的樣子，“溫故而知新，雖然這些你都寫過，但再寫一遍，相信定能有所收獲?！?p> 為了成功將趙璟拉下水，甚至扯起沈廣明的大旗，“若你還有其他收獲，沈先生一定會非常欣慰?！?p> 沈廣明也是從學生過來的，陳楓那點小心思他一清二楚，也樂于配合，煞有介事地點頭，擺出“為師甚是欣慰”的姿態(tài)。
“小楓這話不錯，多做幾遍也是好的?！?p> 說著拿起一份遞給趙璟，“來，我恰好多準備了幾份?！?p> 趙璟：“......”
沈云岫和沈云嶼在旁邊，憋笑都快憋出內(nèi)傷了。
也是這幅怪樣子，吸引了另外幾人的目光。
然后，沈云嶼就遭殃了。
沈廣明表示會連夜為他量身定做一沓試題。
之后，不知是真心求教，還是湊熱鬧不嫌事大，陳楓借著請教之名，欣賞了沈廣明送回禮的全過程，成功消散了除夕還要寫題的憋悶。
而沈云岫，身為回禮事件唯一的幸存者，沒來得及幸災樂禍就落在了楊秀娘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