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手槍上的龍雕花似乎都在喊:“開槍??!開槍!”
被過緊的黑衣襯得更加矮胖難看的王座的寵物,也分不清楚哪一句是幻聽,哪一嗓子是現(xiàn)場的貴族院成員們的吶喊。
她只能右手緊緊抓住槍,左手緊抓拿槍的右手。眼下,她真渴望能“嘭”一聲、崩了眼前的怪物,結束這一切。畢竟它的命是自己救的,自己有權拿回。可惜,更深的意識里,她就怕自己會扛不住壓力而開槍。
“萬一,萬一這個家伙真是豬頭轉世,或者什么呢?”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深藍色配銀色花紋軍裝的男人,從貴族院圍觀者里,抬著兩支肘子,生生擠了出來。
大概是仗著自己腿長,他兩三步就登到議事廳的正中心。先是一言不發(fā)地把古董毛瑟槍從寶音的手里奪了過來,然后,他就對著二樓上的女士們微微一鞠躬,走回一邊,開始徒手拆槍。
貴族院的眾人哪見過這樣的事,很快,就有人扯著嗓子喊:
“哪個人……誰把謀反者給放了進來?誰許這個卑賤的投誠人員進來的?”
“把他轟出去!”
“來人,把火曄來的謀反者趕出去!這里可是王朝最尊貴的王座眼前!”
寶音也扭頭去看,就見一個留著及肩的黑發(fā)、帶著玩世不恭表情的中年帥哥,已經(jīng)嫻熟地把自己快攥出水的古董雕花手槍,拆成了一支黝黑的槍管、四五片銀花裝飾、和一把或黑或亮的零件。
然后,他還帶著幾分淘氣地、把七七八八“霹靂巴拉”地撒在地上,墨綠色的眼珠卻不抬起:
“在這么尊貴的王座的面前,讓小朋友舉著一把上膛的槍,更不合適吧?萬一走火怎么辦?再說,既然說他殺了六個人,至少該先列個死了六個人的明細出來?!?p> 這話,讓擁有同樣美貌的攝政伯爵、和粗壯的古斯塔夫,都愣了。
旋即,吵叫的馬毛假發(fā)們也漸漸安靜了下來,直到議事廳里出現(xiàn)了尷尬的靜默:
雖然攝政一邊早準備好了各種材料,但是誰都沒預料到魏德龍伯爵會圖口舌之快,一再把死者的數(shù)量,當眾說成了“六個”。一旦這個點被攻破,其他羅織的材料哪怕看起來再詳實,也像是假的。
魏德龍伯爵只得硬坳:“呃……李夏爾呢?他手里就有證據(jù)!白紙黑字,一樁一件清清楚楚!”
這話立即讓財政大臣也接上了:“那么,您推薦當然直轄領總督的表弟、魏德龍勛爵,乘機肥私,也是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吧?”
話音剛落,四周又是一陣竊笑。
攝政只得紅著鼻尖抵賴到底:“什么人……許臣下來駁嘴?!”
但是,平時總對他十分順服的王座依舊一聲不出。
“難道這個女人虛弱得昏過去了?”
王夫忍不住回頭去看,卻看見鉸鏈面具上,露著一對十分憂傷的暗紅色眼眸。夫妻對望了好一會,王座才掙扎著,拄著熊夫人的大手,從那一堆堆疊疊的深紫色王袍中,站了起來。
她真得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王座身邊、上次曾經(jīng)打過寶音一巴掌的金發(fā)女官,立即嚴厲地高聲問:“楊侍中,陛下希望恩賞你,你個人有沒有什么愿望?”
寶音卻覺得這也是耳邊的嘶鳴。她拍了幾次耳朵,不得不重新問了一遍女官的話。
女官回答了,寶音咧著下巴。一瞬間,一大堆液體帶著惡心的咸味,順著她跪下、向前爬去,涌進了嘴角:
“陛下……陛下,求求陛下賞賜我一條性命!它真得不是殺死藍心心的人,也不是它殺死赤館里的女孩的。下臣愿意拿性命擔保它。如果陛下開恩,下臣……”
突然,閉著眼睛的寶音,又聞到一股血液的腥味。睜開眼,她才意識到自己拿腦袋去砸彩石馬賽克地面,已經(jīng)磕破了鼻子。滴滴答答的紅血,在黑色、藍色、綠色和黃色的火山玻璃馬賽克上,顯得跳躍又和諧。
“楊侍中,你太放肆了。”
“王座之前,你怎么敢如此無狀!”
“楊大人,王朝獎勵不能抵擋死罪!”
沒等王座回答,包圍著的她的大人們就先莊嚴地喝止,卻完全不顧一個事實。那就是,從推翻第二王座開始的184年了,貴族們,特別是貴族院成員為代表的高級貴族們,徇私枉法的事情時有發(fā)生。
最近20年就不提了。即使在第四王座在位時,貴族院成員的家屬里,也沒有人因為犯罪而被帶上法庭。
著名的例子有,李夏爾的母親曾因為自己不小心打壞一支手鐲,鞭撻了狩獵小屋六個女仆。一人致死、四人落下終身殘疾,剩下的瑪麗-石武德,因為羅德維希-特蘭達小伯爵到的及時,保住了一條命,但后來還是被趕去了流放行星。而施暴者,卻因為是伯爵千金,什么事情都沒有。
王座似乎也失聰了,她看都沒看周圍喊叫吵鬧的貴族們,只把眼眸轉向了寶音,依舊是那樣的溫柔?;钸^了200多年,王座很明白,眼前的審判不過是兩派人馬為奪權進行的角力。寶音只是不幸地做了那個被角力的中心點而已。
而那頭怪獸,更是因為寶音,才連帶倒的霉。
或許是看穿了女主人此刻的想法,第一女官古斯塔夫也趕緊進了來:
“所謂的謀反者提供的虎牙族DNA這事還需要詳查,楊侍中,此人跟你的關系,也不確定,你不如先下去包扎一下……”
說著,阿里曼就很看眼色地指揮著特種兵、要把沒頭怪物抬下去。寶音卻撲在黑色膠皮上,就是不撒手:
“陛下,陛下,小人愿意回到老家……貝塔15號去……”
阿里曼忙叫人制服寶音,但是,她這會兒就像一頭受傷了的野獸,誰挨上去都要被咬一口。
王座又看向樓下仰望著自己的魏德龍伯爵:“伯爵大人,王稅一事……您怎么看呢?”
攝政的臉色,剎那間和拱頂?shù)姆郯状罄硎诤狭恕:芏嗄陙?,不,整?3年,王座都沒有這么見外地稱呼過自己。而且,她還挑了這個時候提這件事。難道,這個女人,真要為一頭寵物,而背叛自己?
“這……朕要交尊貴的貴族院來協(xié)商。第一步要保住當前的戰(zhàn)事需要……”他不得不說的冠冕堂皇。
但是,絕大多數(shù)的貴族院成員都露出了隱隱的奸笑。伯爵這是要借他們的力量、來收拾表弟的爛尾,不讓家族財富充公呢。這么一來,好處,豈不是見者有份?!官司可以盡量靠拖,拖上個十年、二十年,直到吃空魏德龍家為止!
環(huán)顧了一下左右,王座又正過身體,似乎改變了主意。
“既然王座直轄領出了這樣的大事,我……愿意寬恕魏德龍勛爵,也愿意緩征欠付王稅的個人和公司?!?p> 她十分緩慢又十分清楚地宣布,然后,又對古斯塔夫說了什么,讓本來就陰沉下來的熊夫人,臉色也慘白起來。
“陛下,您這樣使用特赦,會讓整個王朝都不服的。即便您是王座,也……任性了!”
但是,王座卻不再出聲,只是顫巍巍地由另一個女官扶著,離開了貴族院。她的長衣襟沒有掠過寶音,但是寶音卻被她惹得痛哭流涕。自己不但沒能捍衛(wèi)王座,還再一次拖累了她。萬一將來,自己發(fā)現(xiàn)那個沒頭的板凳怪物,真和那個豬頭沒半毛錢關系,她又該怎么悔恨今天的做法呢。
就在她一邊使勁拍打僵死不動的怪獸、一邊抹眼淚的時候,貴族院的成員們也紛紛起身,嚶嚶地開始退場。不少人先是低聲議論著“軟弱者”的昏庸,不多會,這種憤懣就越來越響。
還有一個高大的好像雄牛一樣的大爺,故意擠過眾人,專門沖到寶音跟前,伸出高幫軍靴、狠狠踩了她大腿一下:
“呸!這樣的……真是爛到根子了!小人當?shù)溃 ?p> 他身邊不遠處,走來個青面孔的細長臉,似乎也皺著眉頭,低下了眼皮。這個人也穿著高級軍人的制服,雖然和侯爵一般,去掉了肩章。
寶音忽然記起,踹自己的家伙,正是南部戰(zhàn)區(qū)的司令官洛克侯爵,后面走來的是東部戰(zhàn)區(qū)司令官雷艾元帥。
她的心,不禁惶恐起來:這次怕真給王座惹下了潑天的大禍。
很快,在貴族院議事大廳之外的世界中,第五王座儼然成了整個王朝的敵人,哪怕她挽救了魏德龍家族旗下公司幾百萬員工的飯碗,盡最大可能性維持了社會的穩(wěn)定。她的隱忍,很快就被其他人更自然地、歪曲成“任人唯親”,“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作為王朝最后裁決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