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總有一些意想不到和陰差陽錯，這也讓人生更加曲折和精彩。
賴家麥沒想到王大道會讓自己的百多騎兵仰攻看起來足有上千疑兵的自己，這無異于是自殺?。?p> 如果能不交戰(zhàn)，賴家麥還是想盡量不戰(zhàn)，只想通過談判和解釋讓陳鎮(zhèn)南不參戰(zhàn)，只要陳鎮(zhèn)南不先動手，賴家麥料定王大道不會進攻，即便進攻，這點兵力也毫無意義。
因為賴家麥雖然只有一百人多人，但都部署在崇山峻嶺之上，賴家麥設(shè)置了三道防線，一道比一道人多，一道比一道難攻，賴家麥可以邊打邊撤，對方?jīng)]有十倍以上的力量絕無可能攻下。
而且即便三道防線全部失守，賴家麥還在山頂布置了機關(guān)埋伏，只要砍斷攔石鎖，數(shù)千石塊兒崩奔而下，足以殺傷成百上千人，這時再從山頂分散逃走，總可立于不敗之地。
王大道其實更沒打算進攻，而是想坐山觀虎斗，沒想到一時被激怒下達了進攻的命令，此時也不能再撤回，只能硬著頭皮讓手下的人去送死。
可王大道手下的精衛(wèi)也不傻，棄馬登山與賴家麥等人短兵相接后并未全力進攻，兵刃相交，鏗鏘作響，看似打的火熱，但其實并無損傷，誰都沒有繼續(xù)向前推進。
賴家麥和石鐵海在無形中達成了一種默契，這是彼此都需要的，石鐵海知道，僅靠自己的這點兵力即便全力進攻，也難以取勝，還會付出巨大的傷亡，所以只做交戰(zhàn)的樣子并不真的進攻。
賴家麥也知道，一旦暴露實力就會瞬間全軍覆沒，所以只有一線的十幾人參加戰(zhàn)斗，后面的伏兵一個不發(fā)。
雙方就這樣互相僵持著，拼打著，王大道下完進攻命令就開始后悔，此刻看見這種交戰(zhàn)方式，他也樂見于此，并可催促陳鎮(zhèn)南加入戰(zhàn)斗。
但陳鎮(zhèn)南是何等人物，豈能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這樣打打歇歇、歇歇打打，打到地老天荒也打不出陳氏族人死亡的真相啊。
“去把那個拿大刀的頭領(lǐng)抓下來，務(wù)必要留活口！”陳鎮(zhèn)南指著賴家麥對身后的五房大當(dāng)家說道。
“讓我來！”說話的是陳靖東的兒子、陳鎮(zhèn)南的嫡孫陳定西，自己的妹妹和父親均死的不明不白，陳定西的心情可以理解，說話間陳定西已策馬奔去。
在接近洞口的時候，陳定西借著飛奔的馬勢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跳上仙人洞頂后又是縱身一躍，一把長槍凌空向賴家麥刺去。
賴家麥正和官軍假意揮刀交戰(zhàn)，突見一人凌空刺來一槍，僅憑氣勢就知道，這次是動真格的。
賴家麥不敢怠慢，立即揮刀格擋，來人卻如發(fā)瘋一般，閃電般連刺十余槍，賴家麥猝不及防，連連后退，好在賴家麥居高臨下，連擋十余槍后，陳定西的攻勢逐漸減弱。
趁此時機，賴家麥卻突然發(fā)力，借著地勢縱身躍起，把全部力量都灌注到大刀之上，暴喝一聲，如泰山壓頂般向陳定西的頭上砍砸而去。
這一擊，力重千鈞！
陳定西一個弓步擎鼎，硬擋這一刀，只聽一聲巨響，陳定西虎口發(fā)麻延伸兩臂，后續(xù)的力量承接不住，口吐鮮血向后翻倒而去。
陳鎮(zhèn)南大呼不好，身后的其余五位大當(dāng)家同時奔馬而上，一躍而上洞頂，齊齊向賴家麥殺來。
賴家麥以一敵五，混戰(zhàn)在一起，好在山上地勢陡峭，山木巨石林立，給了賴家麥以周旋的空間，陳氏五位大當(dāng)家在這樣的地勢上很難完成對賴家麥的合圍，所以勝負一時難分。
但賴家麥的體力消耗巨大，五位大當(dāng)家又不是泛泛之輩，所以漸漸有些吃不消，幾個回合下來，賴家麥身上已經(jīng)多處受傷，好在幾位大當(dāng)家想留活口，否則賴家麥早已死在刀下。
這時石鐵海也加大了攻勢，這讓李石頭難以抽身去救賴家麥，簡刀和聶布傷勢還未痊愈，在這假裝拼殺已經(jīng)是力不從心了，根本無暇顧及賴家麥。
隱藏在山上二線的幫眾倒是看的清楚，賴家麥寡不敵眾，再不支援恐有性命之憂，遂不等賴家麥發(fā)出指令，就沖了出去，前去援助賴家麥。
“回去！守住自己的陣地！”賴家麥見二線幫眾沖出，遂大喊一聲，生怕暴露了自己的實力，打亂了自己的部署。
“撤回二線！”賴家麥向一線抵擋的幫眾發(fā)出指令，這既是既定的部署，同時也可以迷惑王大道和陳鎮(zhèn)南，對方看出他是按梯次部署，越向上越難進攻，付出的代價也會越大。
“一定要分兵把守，節(jié)節(jié)抵御！”
陳氏五位大當(dāng)家聽到賴家麥要部署后撤，遂趕緊占據(jù)至高點，封住了賴家麥后撤的路線。
此時二線沖出的幫眾被賴家麥制止住，已來不及過來支援，賴家麥身在低處，面對五位大當(dāng)家的強攻，又要分心指揮，所以一時招架不住，滾下山去。
這一點，賴家麥?zhǔn)孪葲]有想到，而他的這一跌落，把所有的部署都打亂了。
石鐵海立即帶領(lǐng)手下精衛(wèi)將賴家麥團團圍住。
“老麥！”李石頭大喊一聲，縱身躍下山去，擋在了賴家麥的身前，兩把短刀旋轉(zhuǎn)飛舞，眾多精衛(wèi)難以上前。
“老麥！”簡刀和聶布見賴家麥負傷被圍在山下，也大喊一聲，飛身躍到洞口，四人背靠背被王大道的官軍圍在中間。
“你們下來干嘛？”賴家麥怒氣沖沖的責(zé)備道。
這時李石頭、簡刀和聶布同時大喊道：“今生做兄弟，要死一起死！”
“今生做兄弟，要死一起死！”
“今生做兄弟，要死一起死！”
……
一線部署的十幾個幫眾見賴家麥等人被圍，聽到簡刀等人的喊聲，也大喊著沖殺下來。
緊接著，二線、三線部署的幾十個幫眾也都大喊著：
“今生做兄弟，要死一起死！”
“今生做兄弟，要死一起死！”
……
上百人一起呼喊著向山下沖殺而來。
賴家麥既熱淚盈眶，又悲痛萬分，兄弟們能死在一起，倒也痛快，這真讓人感動。
但眾多兄弟其實本不必死，此刻實力完全暴露，又沖下山來，則是必死無疑，立于不敗之地的部署全部打亂，這真讓人悲傷。
王大道卻異常興奮，一共才百多十人，又全都沖下山來，此戰(zhàn)已經(jīng)毫無懸念。
王大道露出了嗜血的獠牙，下達了全力攻殺的命令，郭保衛(wèi)也依令帶兵圍了上去。
兩方兵馬在山下洞口展開了激戰(zhàn)，山上沖下的幫眾勢頭正猛，都有萬人莫擋之勢。
石鐵海和郭保衛(wèi)本來就斗志不高，難以抵擋，紛紛后退，這讓賴家麥等人沖出重圍，和眾多幫眾兄弟合在了一起，背靠仙人洞口，人人皆不顧生死，拼力一戰(zhàn)。
面對賴家麥等幫眾不要命的氣勢，王大道的官軍憾之不動、觸之則死，遂都不敢奮力上前沖殺，圍攻而不強突，漸成對峙膠著之態(tài)。
陳鎮(zhèn)南始終按兵不動。
“陳大族長！此時不戰(zhàn)，更待何時？”王大道見自己的兵馬人數(shù)雖然占優(yōu)，但卻難以啃下這伙亡命之徒，遂迫不及待的叫陳鎮(zhèn)南趕緊參戰(zhàn)。
陳鎮(zhèn)南城府極深，一直在觀察著兩方情勢的變化，聽到王大道的催戰(zhàn)，依然紋絲不動。
王大道知道，在弄清陳氏族人被害之前，陳鎮(zhèn)南不可能輕易投入戰(zhàn)斗。
此刻已經(jīng)激戰(zhàn)一個多時辰，雙方都已到達體力極限，只要陳鎮(zhèn)南能夠加入戰(zhàn)斗，這伙賊寇瞬間即可消滅。
可讓陳鎮(zhèn)南此時直接加入戰(zhàn)斗已基本不可能，所以王大道只能另擇別道。
一聲鳴響，王大道被迫鳴金收兵，這讓石鐵海和郭保衛(wèi)都松了一口氣，因為再打下去，即便能拿下賴家麥這伙鹽幫，死傷也實在是太大了。
鳴金后王大道的精衛(wèi)收而不撤，繼續(xù)將賴家麥等人圍在洞口，同時組織救治傷兵，補充體力。
賴家麥等人也快堅持不下去了，王大道暫時收兵止戰(zhàn)，也得以讓負傷的兄弟止血包扎，胡亂吃口干糧補充體力。
賴家麥雖然身上已不下十幾處刀傷，但卻始終持刀立在隊伍最前面，此等英武，讓陳鎮(zhèn)南看了也十分慨嘆。
借著這個休戰(zhàn)的時機，陳鎮(zhèn)南遠遠的對賴家麥喊道：“你說陳氏族人不是你們所殺，你可有證據(jù)？”
“哼哼！我從未離開此地，如何殺人？這些兄弟們都可作證，還需要什么證據(jù)？”賴家麥冷笑一聲，都這個時候還問這等問題，實在讓賴家麥哭笑不得。
可隨即又聽見王大道扯著嗓子喊道：“你這賊人未離開此地，可投毒殺人者卻是受你指使！造飯小廝都已承認，你還敢狡辯？”
賴家麥聞言微微一笑，又十分蔑視的看著王大道，輕哼一聲冷冷的道：“哼！你這狗官！栽贓陷害的事你干的還少嗎？”
“呸！就憑你們這幾個草寇，也配我陷害？只要我一聲令下，隨時可讓爾等橫尸野外，何須枉費這等力氣陷害你們？”王大道也冷哼一聲。
王大道這句話說的倒是不假，也頗具迷惑性，如果早知道賴家麥等人就這一點實力，確實不用想方設(shè)法讓陳鎮(zhèn)南來幫助清剿。
只是牯牛嶺那一戰(zhàn)讓王大道認為，僅憑自己的這些精衛(wèi)斷難為兒子報仇，所以不得不殺人栽贓，借陳鎮(zhèn)南之手來圍殺。
這句話最大的份量和殺傷力就是陳鎮(zhèn)南也信以為真了，他也認為這點賊寇以王大道九江兵馬大統(tǒng)領(lǐng)的身份，確實無需借助外力，為殺百人而毒殺三百人，況且還是自己的兄弟和兒女親家，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立。
因為這實在超出了常人的底線，而陳鎮(zhèn)南卻不知道，王大道的喪盡天良早已沒有了底線。
此時賴家麥如果拿不出合理的證據(jù)，陳鎮(zhèn)南就要準(zhǔn)備出手了，鹽幫的兄弟即便個個都有通天之能，也必將全體覆沒。
好人打好人，壞人看熱鬧，這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劇，亂世最大的笑話，可這種事卻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因為壞人實在是太多了。
但這里面陳鎮(zhèn)南也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問題，就是毒殺三百族人并不是為了借兵，而是陳靖東發(fā)現(xiàn)了陳若儀的死因有問題，這是不得已的殺人滅口！
殺陳若儀的時候才是為了借兵，王大道將二者混為一談，所有人都被迷惑其中，情急之下誰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王大道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張口就來，可要化解這些謊言卻絕非三言兩語之功。
人世間就是這樣，作案只在一念一動之間，破案卻絕非一時一刻那么簡單。
賴家麥發(fā)現(xiàn)了陳鎮(zhèn)南的表情變化，他能感到一股殺氣破空而來，他回頭看了看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此生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你還有何話要說？”陳鎮(zhèn)南第一次以這樣的語氣逼問。
“哈哈哈哈……！大丈夫坦蕩于天地之間，何須和爾等這一丘之貉，多費唇舌！”賴家麥此時已抱定必死之心，人在絕望之時，已不想再做爭辯。
李石頭和聶布在親人慘遭毒手的那一天，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倆信奉的殺一個賺一個，只要兄弟能戰(zhàn)死在一起，不但不覺得恐懼，還多少有點興奮。
簡刀手握短銀槍，死死的盯著王大道，他只想趁亂找準(zhǔn)時機殺了王大道，因此也早已忘記了爭辯，簡刀若想爭辯，也許還有一絲勝算。
此刻這四人滿身是傷、渾身是血，視死如歸、氣勢如虹的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看起來確實像一伙無惡不作的亡命之徒。
陳鎮(zhèn)南慢慢舉起了族杖。
“嗆啷啷”后面的族兵紛紛拔出戰(zhàn)刀，只待杖落，即可蜂擁而上。
這時王大道突然驅(qū)馬上前，惡狠狠的盯著賴家麥道：“只要你們四個承認殺人，并自刎于陣前，我可保你們身后的這些兄弟無事！”
賴家麥死死的盯著王大道片刻后道：“此話當(dāng)真？”
王大道的這句話確實點到了賴家麥的痛處，他最難受和害怕的就是讓這些兄弟白白送死。
“不要相信這個狗官！”聶布橫眉倒豎的指著王大道說道。
“在牯牛嶺殺人的就是你們幾個和一個紅衣悍匪，與他們無關(guān)，我說到做到！”王大道信誓旦旦的說。
賴家麥此時的內(nèi)心極度掙扎，眼下的情形，承認殺人，違背內(nèi)心良知，但可以救下一眾兄弟，不承認殺人，可以保住名節(jié)，但卻都要白白枉死在這兒。
有的時候，人只有在將死之時才能明白活著的意義和生命的可貴。
如果讓賴家麥在自己的生命和名節(jié)之間做個選擇，他一定會選擇舍生取義。
但此刻，是對賭上百個無辜的生命，賴家麥難以取舍，不得不動搖，這些百姓實在是太苦了，亂世之中只想跟著他混口飯吃，如果能活下去比什么道義都重要。
因為活著就有希望，就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到這里，賴家麥大喊一聲：“好！我承認！王豹是我殺的！陳若儀是我殺的！陳氏族人也是我殺的！”
“老麥！不能認！”聶布咬牙切齒的喊道。
“老麥！人是我殺的！”簡刀大聲喊道。
李石頭看著賴家麥，眼淚流了下來。
身后的一眾兄弟同時舉刀大喊：“要死一起死，我們不能認！”
“不要再說了！快上山！”賴家麥說完，身后的兄弟無人挪動半步。
王大道的眼中露出了奸詐的笑意，只要賴家麥承認，這些人的生死就只能盡由自己掌握，陳氏族人的死也就此定案，無人再查。
“還有一個紅衣悍匪在哪？”王大道顯然要斬盡殺絕。
賴家麥微微一笑：“他扮作小廝下毒，不是已經(jīng)被你處死了嗎？”
王大道聽后一愣，明明是他派人下的毒，哪來的什么下毒小廝，賴家麥明明在說謊，可他卻也不能揭穿，只能認了。
王大道陰險的看著賴家麥，沒再說話。
賴家麥鄙夷的看了王大道一眼，脫掉身上的麻衣，露出健碩的肌肉和流血的刀傷，轉(zhuǎn)頭對著兄弟們說道：
“兄弟們，今日我等斷無生還的可能，名節(jié)已不重要，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你們能活著，我們就有含冤昭雪的希望，快走吧！”
“老麥！”眾兄弟一起高喊，眼淚齊齊流出。
賴家麥轉(zhuǎn)回身來，舉頭望天高喊道：“亂世為人，是我等之錯嗎？國破家亡，只求一地茍活，為何這般天地不容？”
賴家麥說完眼中也盈滿了淚水，而后單膝跪地，雙手捧著大刀，再次仰頭對天大喊道：“亂世當(dāng)頭枉做人，一抔黃土掩孤墳。死后若有靈魂在，飛上天庭鬼滅神！”
賴家麥說完舉起長刀，對向了自己的胸口。
李石頭、簡刀和聶布也脫下了麻衣，舉起各自兵器對準(zhǔn)了自己的胸口。
后面的眾兄弟見狀都齊齊跪下，個個淚流滿面的喊道：“哥哥們不可?。 ?p> 賴家麥瞪著王大道大喊一聲：“你要說話算話，善待我的兄弟們，否則我做鬼也饒不了你！”
賴家麥說完，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向著自己的胸口狠狠的刺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