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十五年六月,漢水大災(zāi)。沿河百姓數(shù)萬人流離失所,死傷無數(shù)。
為了掩蓋貪污治河款,導(dǎo)致河堤失修決堤的事實,江陵府知府一開始將災(zāi)情隱瞞不報。直到受災(zāi)百姓越來越多,驚動了其他地方,眼著瞞不下去了,這才加加減減報了上去。
明武帝震怒,遂委派太子押送賑災(zāi)銀兩,去往江陵府處置災(zāi)情。
晨曦微光初透,東配殿的內(nèi)間一片靜謐。
鏤雕四季花卉黃花梨月洞門拔步床上,層層簾幔之下,蕭含玉眉心緊鎖,臉色有些難看,額頭上還冒著細汗,嘴里含糊地喊著什么。兩只胳膊也從被子里打了出來,緊攥著拳頭,似乎極為不安。
突然外面“哐”的一聲,好像有人打落了東西,在這個安靜的早晨,便顯得格外刺耳。
“啊——”
蕭含玉猛然驚醒過來,不知是被惡夢驚醒,還是被外面的聲音驚到。
“縣主,您沒事吧?”
糖霜掀開床幔,見她臉色不好,便擔心地問道。
蕭含玉面露懼色,雙眼放空,好像只是在發(fā)呆,又好像是被魔怔了。
糖霜掛好床幔,拿過衣服,準備伺候她起床的時候,蕭含玉突然搶過衣服往身上一披,一邊飛快地下床往外跑,一邊急急地問道:“太子表哥呢?他現(xiàn)在在哪?”
“太子殿下正在東暖閣和皇后娘娘辭行!縣主,您還沒穿鞋!”
糖霜抓起鞋子,跟著就追了出去。
蕭含玉卻什么都顧不得,衣衫不整,光著腳快速往東暖閣跑。
“表哥!表哥!姨母,表哥呢?”
蕭含玉一邊大聲喊著,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慌亂,一邊急沖沖地闖進屋子。
元晠一會就要啟程,賀蘭嘉懿正在叮囑他一些事。被蕭含玉弄出來的動靜給驚到,齊齊地望向門口。
“玉兒,這是怎么回事?誰伺候的?”賀蘭嘉懿一看蕭含玉的樣子,鳳目不怒而威,沉聲問道。
蕭含玉卻顧不得這些了,一把抱住元晠,死都不肯放手,一迭聲地喊道:“表哥,你不能去,有危險,你不能去!”
又扭頭對著賀蘭嘉懿哀求:“姨母,你別讓表哥走,有人要殺表哥!”
元晠半摟著蕭含玉,聞言身體一震,立刻與賀蘭嘉懿交換了一個眼神。
賀蘭嘉懿揮退了屋里所有的人,讓元晠將蕭含玉抱了過去。
一邊拿出手帕替蕭含玉擦腳,一邊柔和地問道:“玉兒,你為什么這么說?你,是不是察覺到什么了?”
“我夢見好多人要搶銀子,還有人要殺表哥。他們特別厲害,表哥被他們刺中了?!?p> 回想那個夢里的內(nèi)容,蕭含玉到現(xiàn)在還有些發(fā)抖。抱著元晠的胳膊,死活不放。就算賀蘭嘉懿想將她抱過去,她都不肯。她此刻正處于驚恐之中,若是冷靜一點,或許她能想起,夢里的場景她曾經(jīng)有一刻見過幾個片斷。便是在元昱的指使下,將元晙打傷的那名黑衣人身上看到的。
察覺到蕭含玉的恐懼,元晠憐惜地將她抱入懷中,溫柔地拍撫。朗星般的眼睛里,卻透出無比慎重的神情。
賀蘭嘉懿同樣面色凝重。
玉兒不會胡說八道的。再加上之前那些神奇之處,賀蘭嘉懿相信她的話必定會應(yīng)驗。一時之間,對太子擔憂了起來。
欲言又止地看著元晠,有心想讓他不去了,可是自己也知道不妥。
元晠朝賀蘭嘉懿輕輕地搖了搖頭:“母后,我必須去!不去不行!”
圣旨已發(fā),一切準備就緒。太子突然臨陣脫逃,不說明武帝會如何生氣,光那些朝臣們,只怕從此也會在心底里輕視晠兒這個儲君。將來讓他如何登高位?
“不許去!我不許你去!”蕭含玉驚慌失措地大叫,手上更加用力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表哥去送死。
賀蘭嘉懿忍不住心酸。
她自己就剩這一個兒子了,又如何舍得讓他去冒險?可是她卻連象玉兒這樣,誠實地說出自己的心聲都不行。在別人面前,還要端莊得體地笑著支持他去。
眼看出發(fā)的時辰要到了,元晠也有些急了。蕭含玉使勁扒著他不放,他又不敢用大了力,怕傷到她。
僵持了這么久,蕭含玉也回了點神。知道去與不去,由不得太子與皇后說話。
便沖著外面大聲喊道:“樂容,樂容,你去請皇上過來,快去,要快!”
樂容不明所以,推開東暖閣的門,朝賀蘭嘉懿看了一眼。
賀蘭嘉懿微微抿唇,沖樂容使了個眼色。樂容心領(lǐng)神會,按花心的要求,去宣政殿請明武帝。
明武帝聽了樂容的話,二話不說,放下手里的事,便趕到了鳳儀宮。
“玉兒是怎么了?為什么不讓太子去?”
看到蕭含玉八爪魚一樣,死扒著太子不放,皇后與太子都是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明武帝即使對蕭含玉特殊,也還是有些不快。
朝廷大事,怎可任性胡鬧?
蕭含玉見了明武帝,也不放開元晠。只是連連求情:“皇姨父,您別讓表哥去,表哥會有危險的?!?p> 然后在明武帝發(fā)怒之前,迅速將自己夢到的情景說了一遍。
“你說許多人搶銀子,那銀子什么樣?”
“銀子不就是銀子嗎?”蕭含玉有些糊涂了,銀子還能會樣?
她搖了搖頭,回憶起細節(jié),皺著眉說道:“銀子都長一樣的。全部放在一只只棗紅色的大箱子里,大箱子上還雕著望天犼,然后用虎頭鎖鎖住了?!?p> 明武帝自不會關(guān)心這些細小的事情,便朝魏直英看了一眼。魏直英退了出去,想來是去查證了。
“那你記得是在什么地方發(fā)生的嗎?”
蕭含玉就沒出過京城,哪知道那是哪?只能冥思苦想那個地方的特征。
“有條大河,還有船。太子表哥他們正要上船。有個牌樓,上面有三個字,可我不認識?!?p> 那牌樓只是晃了一下,字跡大概是經(jīng)過長久的風吹日曬,已經(jīng)不明顯了。蕭含玉一時半會,還真回憶不起來,到底是三個什么字。
元晠低頭,仔細回想一路安排的行程。為了節(jié)省時間,他們要渡兩次河。一次是在九昌碼頭,一次是在野風渡。
九昌碼頭比較繁華,人來船往,十分熱鬧。且離江陵府還有不少的路程,想來并不是動手的好地方。
相反,野風渡離江陵府只有兩天路程,也在水災(zāi)流域以內(nèi),且相對偏僻。比九昌碼頭更方便動手。
魏直英小跑著進來,附在明武帝耳邊低聲回報。然后又默默地退回到明武帝身后。目光卻隱晦地不住往蕭含玉身上瞟。
連他都不知道裝賑災(zāi)銀的箱子是什么樣,蕭含玉從未關(guān)心過這些,連宮都沒出,又是如何知道的?莫非,那夢果真有蹊蹺?
明武帝聽了魏直英的回報,神色更加鄭重起來。又細細問了幾個問題,蕭含玉一一答來。
魏直英辦事老練,明武帝問箱子的事,他肯定不能只去查了箱子,其他細節(jié)也一一問過了。在蕭含玉回答的時候,他不時地朝明武帝點頭。
“那你還記得刺殺晠兒的人,長什么樣子,或許特別的地方?!?p> 蕭含玉有些茫然,人太多了,除了刀劍的寒光,還有表哥受傷濺出的鮮血,她哪還記得那些長什么樣?
“他們就和那些災(zāi)民穿得差不多。在那些人動手搶銀子的時候,突然冒了出來。樣子我不記得,只是……”蕭含玉看了看明武帝,在他鼓勵的目光下說道:“那些人給我的感覺有些熟悉,就象那天抓的那個,二皇子身邊的黑衣人一樣。”
說實話,提起二皇子時,只是實事求是地說出自己的感受,半點沒有要陷害他的意思。當時太過緊張,她也完全沒想到這回事。
等她后來回過神,再想想當時明武帝的臉色,她忍不住笑彎了腰。原來,不知不覺中,又黑了二皇子一把。
“晠兒,你的意思呢?”
明明知道前面有危險在等著,你可有勇氣去挑戰(zhàn)?
元晠豈能不明白明武帝的意思,當即從容一笑:“不過幾個毛賊,還是在已經(jīng)知道的情況下,兒臣豈會為些須小人退縮?”
明武帝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高興地說道:“好!我乾元國未來的一國之君,就是要有這種氣魄?!?p> 隨后又拿出半枚烏黑的令牌:“這是兵馬大元帥的令牌,你可隨時調(diào)動各地的軍隊,襄助于你。”
如此重要的東西,元晠一時間有些猶豫了:“父皇,兒臣覺得不需要如此大動干戈。只要多帶點護衛(wèi)足矣?!?p> 明武帝不贊同地看著元晠:“雖不可畏懼艱險,但同樣,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是一國儲君,要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不管何時,都要保證自己的安全?!?p> 聽了明武帝這番意味深長的話,元晠目光微沉,一絲動容從眼底浮出。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接過半枚令牌,元晠將它揣在身上。然后又看著明武帝,等著他接下來的吩咐。
“另外,我會再派一隊暗衛(wèi)跟著你。他們的第一任務(wù),便是全力保證你的安全。”
這下,連賀蘭嘉懿也動容了。明武帝的暗衛(wèi)一向只聽令于他,從不會派給別人。他肯為了太子的安全,連暗衛(wèi)也派出來,沒人敢懷疑明武帝對太子的重視。
當然,這是他們不知道,明武帝早就派了兩名暗衛(wèi),保護蕭含玉。
元晠臨走,還是抱了抱淚水漣漣的蕭含玉。烏溜溜的漂亮眼睛里,滿滿的不舍和擔憂,讓他的心都快化成水了。
元晠湊到蕭含玉耳邊悄悄說:“玉兒別擔心,你送我的秘籍我有好好練,比以前厲害了很多?!?p> 直到看到自己的心肝寶貝破涕而笑,元晠才放下不舍,安心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