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這個幕后指使之人會是皇后。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一直很相信皇后。雖然后來有些不愉快，關(guān)系也疏離了，他還是不愿相信他的皇后會變得這般惡毒不堪。
只是他又不經(jīng)意想起愉嬪曾經(jīng)說過的話來。
“皇上，皇后娘娘對您自然是一心一意?？烧驗橛星?，才會難以容忍自己的丈夫?qū)檺燮渌?。皇上，女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她不會對皇上如何，但是這后宮之中的女人，卻都在她的轄制之下?！?p> “初初進(jìn)宮，臣妾就得罪了皇后娘娘，后來福寧郡主被趕出宮時，臣妾也在場，只怕皇后娘娘已經(jīng)在心里定了臣妾的罪?，F(xiàn)在臣妾有皇上護(hù)著，娘娘不敢拿臣妾如何。但臣妾擔(dān)心娘娘會遷怒到其他人身上。若是因此連累他人，臣妾心里難安?！?p> “臣妾希望皇上盡量疏遠(yuǎn)臣妾，回到鳳儀宮去。雖然臣妾心里會難受，可是只要皇上與皇后夫妻和睦，皇后心氣平和，臣妾甘愿默默承受這一切。”
……
難道，是因為朕這段時間的冷落，讓皇后失去了冷靜，變得這樣心狠手辣？
明武帝閉上眼，有些苦惱地揉了揉眉心。
容妃的孩子沒了，自己還需要給她個交待。若真是皇后，自己要怎么辦？季淑妃若知道真相，一定會鬧得天下皆知。到時候，難道真要治皇后的罪？
謀害皇嗣，即便不處死，也得打入冷宮。動了皇后，太子又要怎么辦？太子一直都很讓他滿意。如果因為皇后而傷到父子情分，難道換了皇后，還要換太子？
明武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xù)追究下去。在御書房徘徊半晌，最后右手狠狠一拳砸到左手掌心，目光漸漸堅定。這件事，他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再說，那名御膳房副總管是皇后的人，也并不表示這事就一定是皇后做的。
心中想法既定，明武帝也不猶豫了，直接朝鳳儀宮走去。路上他還在想：若這事真是皇后所為，看在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他還是不愿意動她的。只是收了她管轄六宮的權(quán)利，從此幽禁在鳳儀宮里。她依然還是自己的皇后，自己會給她保留最后的尊嚴(yán)。
進(jìn)了鳳儀宮大殿，他將所有人留在門外。這件事還是私底下問為好。如果不是更好，如果是，他也不希望這事傳揚出去。
曹嬤嬤看到明武帝面色不佳地走了進(jìn)來，心里便是一突。難道自己之前的擔(dān)心要應(yīng)驗了？
“皇后呢？”
曹嬤嬤行完禮，默默地引著明武帝來到小佛堂前面，便讓到一旁低眉斂聲。
明武帝聞著鼻端傳來的檀香味，心思有一剎那的恍惚。緩緩伸出手放在門上，微微頓了頓，手下用力，推開了這扇沉重的朱漆雕花門。
開門的聲音打斷了跪在佛前念佛的賀蘭嘉懿。她向佛祖告了罪，放下手中的小木槌與念珠，慢慢站起來回身。
“皇上！”因為在佛堂之中，賀蘭嘉懿沒有行常禮，只是目光復(fù)雜地看著眼前的人。
明武帝張嘴欲言，只是看到佛龕，又止住了話語。輕點了下頭，讓賀蘭嘉懿跟他出來。
賀蘭嘉懿一臉平靜地走出小佛堂，身上還帶著一股清淡的檀香味。配上淡漠的表情，樸素的打扮，明武帝有那么一刻當(dāng)真以為她已經(jīng)脫離紅塵，從此青燈古佛相伴。
兩人相對而立，沉默良久。明武帝不說，賀蘭嘉懿便不出問。
最后，還是明武帝先開口：“皇后，朕只想知道，御膳房副總管可是你指使的？”仿佛怕是誤會傷了賀蘭嘉懿的心，他又急地補充道：“你放心，不管是不是你，朕都不會對你怎樣?！?p> 賀蘭嘉懿掩在寬大袖子下的手指動了動，心里并不如表面平靜。她還是高估了這二十多年夫妻之情在明武帝心中的份量。
她抬起眼眸，里面的失望讓明武帝心里一顫。
緩緩勾起一個冷冷的嘲諷：“皇上，臣妾以為，您不該問這個問題?！?p> 明武帝皺了下眉，很快又放開：“皇后，朕并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想問個明白。不管是不是你，你依舊會是朕的皇后?！?p> 賀蘭嘉懿不為所動。她轉(zhuǎn)身，面朝佛堂，看著里面裊裊的煙霧，輕聲低喃，似自言自語，又似說給明武帝聽：“多年的夫妻，你終究還是不了解我?！?p> 明武帝順著她的目光看向佛堂，隱隱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他漏掉了。
“皇上可知臣妾為何今日禮佛？”
明武帝搖了搖頭。這些事，他應(yīng)該知道嗎？忽然又心里一動，難道是因為心中有愧？
“那皇上可還記得二十四年前的今日，是什么日子？”
明武帝驀然睜大眼睛。他怎么、怎么會忘記今日？明武帝頓時懊惱不已。臉上閃過一絲羞愧。目光有些躲閃，不敢去看賀蘭嘉懿的眼睛。
“皇上，臣妾自認(rèn)不是一個純良的好人，在這后宮之中，不是沒使過手段。只是，臣妾亦是有底線的?！辟R蘭嘉懿看向明武帝，緩緩道來。
“臣妾不是個好母親。當(dāng)年晟兒死得不明不白，臣妾可曾為難過皇上？就算臣妾知道那人是誰，為了皇上的大業(yè)，臣妾只能含血將這一切吞下。后來皇上得登大寶，臣妾位居中宮，若臣妾真是這樣的人，那這宮中何來這許多的龍子龍孫？”
“臣妾愧對晟兒，不能替他沉冤昭雪。只能在他每年的生辰祭日，在這佛堂之中為他祈禱，為自己贖罪?！?p> 看著賀蘭嘉懿隱含痛楚的表情，明武帝心里有些揪痛，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說起來，到底是他虧欠了晟兒，虧欠了皇后。所以三皇兒出生后，他便給他取名晠，便是為了紀(jì)念他的第一個孩子。更是毫不猶豫地將他立為太子。即便那時自己寶座未穩(wěn)，即便季太師一脈極力反對。
他不知道是不是在為自己辯解，有些囁嚅地說道：“那件事，并沒有確鑿的證據(jù)，朕也不能這般武斷……”
這些話，換來賀蘭嘉懿一個冷冷的眼神。
明武帝有些狼狽地躲閃她的目光：“今日，是朕的不是。朕……”
“皇后還是繼續(xù)禮佛吧，朕不打擾了。”
丟下這句話，明武帝逃避似地跑出了鳳儀宮。匆忙的樣子，讓守在宮門外的魏直英頗有些意外。
出了宮門，明武帝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安靜的鳳儀宮，輕輕呼出一口氣來。只要想到死去多年的大皇兒，看到皇后那失望的眼神，他的心里便如壓了一座沉沉的大山，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賀蘭嘉懿孤直的身影久久地立在殿中央，看著明武帝倉惶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良久，臉上露出一個涼薄的笑容，和著一串晶瑩的淚珠，分外凄然。
“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