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蕭含玉喝下藥，范公儒又再三保證不會有事，元晠這才安心去了御書房。
“父皇，您是看著玉兒長大，她是什么性子，您最了解。她絕對沒有忤逆父皇的意思，只是因為掛念母后，想去看一眼。”
御書房中，元晠跪在地上，低著頭，態(tài)度恭敬，努力為蕭含玉開脫。至于心里是不是也如表面上一般恭敬，卻是難以看出。
只可惜明武帝如今的神智早已不復(fù)以往的清明，又豈是他三兩句話能開脫得了的？
“看一眼？那躺了一地的內(nèi)衛(wèi)就是她看過的結(jié)果！你還敢說她沒闖宮？不要以為你是太子就可以包庇得了她，朕才是皇帝，一切都是朕說了算！”
元晠眼神暗了暗。確實，他如今只是太子，太多事由不得他，所以他現(xiàn)在更要忍。先生說得對，小不忍則亂大謀。現(xiàn)在低頭，只是為了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
“父皇容稟！據(jù)兒臣所知，玉兒在闖宮之前便被攔下，確實沒有闖宮。至于被打的內(nèi)衛(wèi)，不過是因為與愉貴妃發(fā)生了一些誤會，才會動起手來。雖然玉兒有不對，但情有可原。父皇以前總是說玉兒是您的福星，現(xiàn)在難道要將自已的福星活活打死嗎？父皇，難道您都忘記玉兒以前的好了？”
明武帝腦子又是一怔，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些畫面，那些喜悅的，慶幸的，珍惜的感覺，好像已經(jīng)變得十分遙遠。但他還是看到了那些畫面。
自已將小小的蕭含玉抱在手上，開懷大笑的樣子。旁邊陪伴著的人，有皇后，有太子，每個人都笑意盈盈。畫面十分的溫馨，他明明記得，為什么會覺得這么陌生？
記憶中的畫面只是一閃而過，另一個聲音開始在明武帝的腦子里響起，狂暴地叫囂著一定不能放過蕭含玉，殺了她，殺了她……
聲音越來越大，明武帝的眼睛也越來越紅。
“啪——”
桌上的茶杯被掃落到地上，瓷片脆弱的聲音在書房中格外清晰。
“蕭含玉膽大妄為，私闖后宮，打傷內(nèi)衛(wèi)，更是以下犯上，打傷朕的貴妃，證據(jù)確鑿，不容狡辯！”
元晠依舊據(jù)理力爭：“那是因為事出有因，愉貴妃逾制在先——”
“即便愉妃有錯，自有朕來處置，什么時候輪到一個小小的郡主自作主張了？闖宮之事可以不論，但以下犯上，打傷貴妃的事不能就這么算了。你最好現(xiàn)在將人帶過來，不然違旨抗命，罪加一等！”
明武帝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英明，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暴發(fā)，半點不容情的樣子。
元晠沉默下去?？磥砻魑涞垡呀?jīng)打定主意，一定要致玉兒于死地了。他恭恭敬敬地朝明武帝磕了個頭：“父皇，一直以來，玉兒都是由兒臣教導(dǎo)?，F(xiàn)在她犯了錯，自然是兒臣教導(dǎo)不力。因此，兒臣愿代玉兒接受懲罰。剩下的廷杖，兒臣一力承擔(dān)。”
明武帝只覺得腦子一陣陣發(fā)暈，他模模糊糊覺得這種狀態(tài)不對，很是不對勁，但他卻又說不出有何不對。他只覺得苦不堪言，精神混亂，身體疲累，太醫(yī)卻說只是勞累過度，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他極想要擺脫如今的狀態(tài)，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掙脫不了。
比如現(xiàn)在，腦子里爭斗異常激烈，令他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他聽到自已不甚利落地說道：“好……很好……既是你提出的，朕就滿足你。來人，將太子拖出去，將之前福寧郡主剩下的杖責(zé)之?dāng)?shù)一個不少地從太子身上討回來。魏直英，去給朕好好看著，有誰敢手下留情，立刻翻倍。”
元晠身姿筆挺地跪在之前玉兒跪過的青石板上，朝手執(zhí)廷棍，已經(jīng)做好準備的禁衛(wèi)軍大喝一聲：“來吧！不必留情！”
兩名準備行刑的禁衛(wèi)軍遲疑地對視一眼，之前兩名刑責(zé)福寧郡主的人是什么下場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就已經(jīng)虛了兩分。況且太子畢竟與郡主身份不同，這打要打到什么程度才好？
旁邊魏直英輕咳了一聲，兩個人脖子一涼。最后狠了狠心，舉起廷棍，狠狠地打了下去，當(dāng)真是沒有半點留力。
元晠背后受著刑，身體卻半點未彎。目光遙遙地穿過長空，仿佛看到玉兒哭泣的樣子。他知道她當(dāng)時一定很難受，她一向體弱，卻強忍著不出聲，將一切害怕與痛楚埋在心底。她當(dāng)時是不是也會在心里埋怨自已，為什么還沒有出現(xiàn)？為什么不來救她？
可是玉兒，表哥真的很害怕。我不是神，不是次次都能及時趕來救你。如果今天再來晚一點……
如果這次受點傷，能換來你以后的平安，我反而是要慶幸，上天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
玉兒，我希望你能感受到，你對我有多么重要。也希望，你能不再回避，勇敢地正視自已內(nèi)心的感情。希望你知道，表哥愿為你擋住一切風(fēng)雨。翻天覆地亦在所不惜！
八十廷棍完畢，元晠依舊挺立在地上。被冷汗打濕的頭發(fā)，黏在慘白的臉上，連嘴唇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鮮紅的血液，順著身體流到地上，蜿蜒出一片宛若地獄烈焰般的殘忍。
唯有一對黝黑的眸子閃著如星辰般璀璨的光芒，緩緩勾起了一個暖暖的微笑。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幸好，自已還有機會代她受下這更多的傷害！只要她能平安就好！
即便元晠有運功抵抗，但為了不讓明武帝看出來，繼續(xù)找茬，他只卸了三分之一的力，剩下的，卻是實打?qū)嵉卮虻搅松砩?。就算他一向身體強健，此刻也有些忍不住眼前發(fā)黑。
“三弟，你不是一向最孝順嗎？今天怎么會惹得父皇如此震怒？還是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元昱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這里，陰惻惻的一張臉，浮出輕佻殘忍的笑意。
元晠緩了緩氣，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臉上雖然血色全無，卻依舊如往常一般沉穩(wěn)大氣。仿佛剛才受刑的人不是他一樣。
見元晠不欲理睬自已，元昱臉上露出一絲陰狠，突然伸手朝元晠攻了過去。
元晠聽到風(fēng)聲，想也不想地反手一擰，將元昱的胳膊整個扭住。背后因為這一番動作，又灑下一地鮮血。而他卻全無知覺。
元昱武藝本就不如元晠，被元晠制住后，幾次想要掙脫都未能成功，只得扭著脖子嚷嚷道：“元晠，你敢傷我，不怕父皇又責(zé)罰你？廷杖的滋味很好受吧？”
元晠輕輕一笑：“有時候，能受責(zé)罰也是一種幸運。怕就怕，連受責(zé)罰的機會也沒有。”
手下再一用力，元昱痛得“嗷嗷”直叫。
定定地看了元昱一會，元晠慢慢挑起嘴角，似笑非笑：“這點痛都受不住，二哥可要好好練練才行。不然，以后還有更痛的怎么辦？”
說完，手一松，元昱一個趔趄，朝前面栽了幾步才穩(wěn)住身形。看向元晠的眼睛如地獄惡鬼一般兇狠。
元晠沒有再看他，只是朝御書房里躬身行了禮，隨后留下一道鮮血淋漓，卻無比挺拔堅定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