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了。
但每次看到這個叫阿爾索的前哨隊員綠色的臉龐,王美麗仍會想起在那條幽暗隧道里的一間小屋里,她父親帶她見的那位綠色老人,以及當他聽到“頭盔”二字時錯愕、驚慌的表情。
她現(xiàn)在還不是太相信,這種長相奇怪的人形生物是人類收留的星際難民。
“喂!放手啊!”
阿爾索綠色的臉貼著粗糙的地面,極為狼狽地喊道,“別怪我沒禮貌,你真的很重啊,我胳膊要斷了?!?p> 王美麗倏然回過神,松手,起身。
“別得意,我放水了,這很明顯,實話跟你說吧,林岳叫我放水的?!钡厣系陌査髡酒饋恚λ偙凰龜Q在背后的胳膊說,“啊呀,好痛!下手挺狠哈?你不會真想弄死我吧!”
阿爾索是他的名字,平時大家都喊他的姓氏——喬,他與住在隧道里的“喬老先生”沒有過分特殊的關(guān)系——只是簡單的父子關(guān)系。
幾個新兵站在停機坪周圍,還有幾個坐在地板上,有些點著頭,還有些小聲議論著,他們大都是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很好!身體素質(zhì)不錯,而且很有格斗天分?!币粋€把袖子挽到肘部的中年平頭軍人,一手捏著一只平板電腦,另一只手揣在褲兜里說,“但是,我看到了持續(xù)的Delta波,怎么了姑娘,睡著了嗎?”
平頭軍人說完,朝王美麗晃了晃手中的平板。
這軍官輕松的調(diào)侃語氣對其他圍觀的士兵來說是種默許,幾聲稀疏的笑聲傳入王美麗的耳朵,笑聲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正在點評這場徒手格斗的軍官就是阿爾索說的林岳,37歲,182身高,體型勻稱,典型的古亞洲東部人長相。目前是序列軍方前哨第23勘探中隊的隊長。
“成熟穩(wěn)重”“經(jīng)驗豐富”之類的溢美之詞早已寫在這軍人古銅色的皮膚和左額與發(fā)際線重合的傷疤上。對于一個飽經(jīng)戰(zhàn)爭、政治、愛情洗禮的中年男人來說,那些元素幾乎是標配。
他的軍銜和職務(wù)很不相稱。
“我很清醒。”王美麗摘下頭上兩個帶“尾巴”的小夾子,甩出一個拋物線,把它們?nèi)酉蛄衷溃樖忠焕X后的皮筋,褐色的長發(fā)便散開了,“這小東西太敏感,要么就是壞了?!?p> 林岳敏捷地抓住兩枚微型設(shè)備,笑了笑。
兩個月的相處,他相信自己對這女人的個性有足夠透徹的了解:
王美麗這種女人,永遠不會說“對不起”,即便她的內(nèi)心是滿懷歉意的。如果有一天,有個男人,在肉體或精神上被這種女人傷害了,卻不能捕捉她冷酷的臉上悄然浮現(xiàn)又轉(zhuǎn)瞬即逝的微表情,那么他永遠感受不到她的歉意。
設(shè)備斷電,模擬場景結(jié)束。
停機棚四角的揚聲器里響起音樂,是首新歌:
既然決定接受枯萎/玫瑰不再為愛情代言/她和一頁褪色的日記一起/造就了一枝最完美的煙/點燃從頭燒到腳/不在黎明留下一絲灰燼/唯一的借口也讓鞋底掐斷
…?
這是格斗訓(xùn)練終止鈴聲,大多為流行歌曲,曲目是隨機播放的,目的是緩解戰(zhàn)士實景格斗訓(xùn)練產(chǎn)生的緊張情緒。
王美麗覺得與前一陣集中播放的“備胎歌”相比,今天這首好像還有那么點骨氣。
?“看來傷感的雨季終于過去了。”林岳望著附近的揚聲器說,“不列隊了,下一節(jié),我們來拆解新式單兵武器,原地解散吧!”
他也不喜歡那些如便秘般痛苦的備胎男女哼唧出的靡靡之音。
士兵們拍一拍手,散了。王美麗坐在地上,從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根皺巴巴的煙,點上,把煙叼在嘴里,開始小心翼翼地解開纏在雙手上的繃帶。
左手指關(guān)節(jié)上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結(jié)繭,右手的傷口剛結(jié)痂又被撕裂,拆到最后一層時,傷口流出的膿混合著血液,與繃帶黏連在一起,這一塌糊涂的創(chuàng)傷令她有點不知所措。
這是什么鬼命運?
王美麗猛吸一口煙,深深嘆了口氣,透過繚繞的煙霧看著周圍的一切:
附近停著剛服役、巨大的“黿”式中型飛行器,一群人正上上下下做著的初航的最后準備;遠處,兩架“鳶”式則一前一后,瞬間加速到停機坪上空,安靜地垂直降落到“黿”式旁邊,十幾名名疲憊的軍人,背著背包,抱著武器,從“鳶”式上躍下。
她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在這種地方安安靜靜呆了兩個月。
是王德發(fā)覺得她過于特立獨行、孤僻自我,托了關(guān)系歷練下她?她很快否定了這種可能,王德發(fā)從來沒有這種教育女兒的理念。
綺麗有意把她安插在軍隊中??也不大可能。雖然幾乎同時出生,在姐姐的眼里,王美麗是個脾氣大于本事,沒什么出息的妹妹,而且派自己的妹妹做“線人”,無意于告訴軍方:“我是‘二環(huán)’,我很囂張,我和我男人正在把手伸向軍方”,顯然也是不能的,無論如何,那是個謹慎的女人。
然而與這些猜測相比,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當王德發(fā)把那信封拆開扔給她,甩下一句“別整天鬼混了,去前哨吧”,她竟然很爽快就同意了。
但是她并不像眼前這些表面瀟灑的年輕人,筆挺的收腰軍裝帶給他們的熱度還沒有消退,這里雖然很寬敞,而他們之中的全部,或者大部分人,已經(jīng)將人生的終極答案,限定在如同研究所集裝箱般狹窄的空間里。
她的心不在這里。
一個女孩在旁邊坐下,遞過一小瓶指甲油一樣的藥水。
“試試這個?
“什么?”
王美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那小瓶子,然后把眼睛對焦到女孩臉上。
利落的短發(fā),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鼻梁兩側(cè)有些零星的雀斑。
21歲的沈曼納,前哨23勘探中隊格斗前五,射擊成績可能僅排在林岳之后。雖然沒什么交流,王美麗還是認出來了,因為這是她來到營地后見到的第一個張面孔。
“這不是軍隊的東西,能幫你把那玩意撕下來?!迸⒂檬持负湍粗改碇切∑空f。
“哦,謝謝!”王美麗拽著耷拉在手背上的繃帶說,“我想并不需要。”然后趁傷疤不注意,猛然往上一拉繃帶…
…慘不忍睹,是個狠女人。
“呃…好吧,不安慰你了,我身上也有很多傷疤。”沈曼納一臉無奈,把藥水揣進褲兜說。
平原阿刁
來晚了,一窮二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