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葬禮(二)
落座之后,端木目光草草的轉了一圈,整個面積不算小的院子里二十多張桌子并排著放了幾排,差不多都坐滿了人,還有一些站著的人沒坐的了,只能等下一輪。小孩子已經(jīng)吃過了,此刻正在桌子間的空隙中嬉笑打鬧,偶爾不小心撞著了人,免不了被大人呵斥幾句。負責安排各項工作的總管,也借助著話筒對小孩們一陣警告,要求他們去院子外的空地上玩,不要影響到大人們吃飯。一群孩子在這位總管嚴厲的聲音里,一窩蜂的往院外跑去。有個小孩跑得急了,似乎是拌了個什么東西,撲通一聲,摔倒在地,隨后大哭的聲音響了起來,一旁的大人趕忙上前把他抱了起來。這時,外面響起了鞭炮聲,大人懷里的小孩馬上止住哭聲,掙扎著從那人懷里掙脫出來,蹦蹦跳跳的往院子外跑去。那人笑罵一聲,不再理會,轉過身,重新回到座位上。
端木倒是看得頗為有趣。
小孩們跑出去以后,整個院子原本嘈雜的感覺安靜了幾分,一個桌子上的客人基本上都認識,即使不認識,大概介紹一番,大概率都會有“噢,原來你認識某某某啊,我也是他朋友”的這種感覺,一下子便熟絡起來了。畢竟都是左鄰右舍,親朋好友。
唯獨端木和蘇雨既非遠親,又不是近鄰,同桌子上的人介紹完之后,大家都有些茫然。當然,只是湊一桌吃個飯而已,彼此客套一番就行。蘇雨勉強打完招呼后,又開始沉默,便只有端木與其他人說說笑笑。
一來蘇雨不喜歡熱鬧,二來她也沒什么胃口,菜上齊之后,簡單動了下筷子,便在一旁看著端木,或是不知道思緒飄往哪里去了。
見她心不在焉,端木匆匆扒拉幾口之后,便與眾人打過招呼,與蘇雨一起下了桌子。隨后兩人便在院子里閑逛著。期間王良元過來打過一次招呼,說了幾句后,又懷有歉意地離開了。端木倒不怎么在意,只是說:“你這么忙,不用管我們,忙你的就好。”
說起來,這處房子很漂亮,獨棟的兩層別墅,裝修的風格簡約大氣。裝飾用的籬笆圍了一大塊地方作為院子,精心打理過的盆栽,綠植,花花草草沿著圍欄一路排開,只留一扇大門作為進出的通道。庭院中間還有一處假山被水池包裹著,一個小型的噴泉正一刻不停的往外灑著水,水池里各種種類,各種顏色的魚,絲毫沒受到葬禮的影響,依舊歡快的在水里游來游去。不得不說,雖然王良元不太注意自身形象,但老人住的這個地方,確實讓他打理得看起來就非常舒心。
別墅后面有一口井,以前老人經(jīng)常邀請端木和蘇雨一起坐在井旁邊聽她講一些往事來著。
外面轉了一圈,兩人便不約而同的往后院,也就是那口井所在的地方走去。
井口直徑約有一米多,井沿已經(jīng)成了灰褐色。聽老人講,這口井已經(jīng)干涸了很多年,她來到這個地方之前,井就已經(jīng)不出水了,起初井壁上還有些青苔,后來連青苔都已經(jīng)化為了粉末隨風飛走,或是沉入井底。井旁的一顆榕樹也已經(jīng)空了心,仿佛告訴旁人這口枯井的滄桑。老人常坐的那把椅子,依舊靜靜地放在那里,像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靜靜地聽完老人的故事。
后面相對來講人不是很多,端木和蘇雨兩人搬了凳子過來在井旁坐下。看著蘇雨靜靜地看著枯井發(fā)呆,端木也是默默的陪著,一如從前,只是如今,少了那個講往事的老人。
老人的遺體安排在明天入土,晚些時候,王良元終于算是忙得告一段落,在枯井這邊找到了端木兩人。
“我就知道,在這里一定能找到你倆。記得母親在世時,你們可是這個位置的????!蓖趿荚謴土诵┰S樂呵的狀態(tài)在端木身后開了口。
“是啊,上次見到老人時,她身體還那么硬朗,沒想到這么突然?!倍四巨D過頭,看到正往他倆走過來的王良元,有些感嘆的開了口。
端木和蘇雨結婚后基本上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拜訪這位老人,之前是在醫(yī)院,老人從醫(yī)院搬回來之后,地點也就換成了這里。
“畢竟上了年紀,這種事也無法避免。對了,你倆的房間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就你們常住的那間,累了的話,就去休息一會兒?!蓖趿荚故情_導起了端木。
“好的,讓你費心了,王哥。”
“這沒什么,你倆能過來,她老人家一定很高興的。老人家之前讓我起草了一份遺囑,已經(jīng)公證過了,跟你倆有關,晚上公證處那邊會有人過來,大概七八點鐘,就在老人的房間,你倆到時候過來吧。本來準備老人入土后才宣布的,可是公證處那邊人手不好安排,只能提前了?!蓖趿荚f完,嘆了口氣。
端木大概能理解他嘆氣的原因,老人還沒入土,就已經(jīng)在討論遺囑的問題,確實不太妥當。不過他已經(jīng)做出了安排,端木也就沒有了其他的想法。只是遺囑里跟他倆有關系,會有什么關系呢?端木一時間也是有些想不通,不過王良元沒提,端木也沒問,反正晚上就知道了,也不急于這一時。
“好,到時候我和蘇雨準時到?!?p> “嗯,我過來也為了這事。我這邊,你也看到了,忙得腳不沾地,要不然都陪你下兩局?!?p> “沒關系的,王哥,我倆能照顧好自己,不用老想著我倆會怎樣,你忙你的就好?!?p> “行,我先到外面看看?!?p> 王良元說完就又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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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雨依舊沉默,從昨天得知老人的死訊之后,情緒就一直不對,除了為端木披了身上這件顯得肅穆的大衣外,到目前為止,他倆的交談也不多。倒不是端木沒安撫,更像是蘇雨把自己鎖在了只有她自己的某個地方,和端木連接的只有一條線,端木不敢拉扯,怕把線扯斷了。只能蘇雨自己沿著線從那個地方出來,每每遇到這種時候,端木的心總會隱隱作痛。
端木把椅子搬的跟她靠在一起,把她的身子攬進自己的懷里。
“抱歉?!边^了良久,蘇雨開了口。
“不用說抱歉?!倍四灸﹃男惆l(fā)。
“你知道的,我有個姐姐。”她轉過頭,希冀的望著我。
“你提起過,對你很好的?!眲傉J識時,蘇雨就跟端木聊起過。
“我總覺得,奶奶的死和姐姐的死莫名的有些關聯(lián)?!碧K雨說這話時,神情有些恍惚。
“會有什么關聯(lián)呢?”端木想不出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邏輯上的因果關系,畢竟蘇雨的姐姐在十二年前就自殺了。但蘇雨已經(jīng)開了口,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抓緊這條線,盡量保持和那個地方的蘇雨的聯(lián)系。
“說不上來,但肯定是這樣的?!碧K雨苦苦思索,卻始終眉頭緊鎖,看得端木心頭發(fā)痛,只能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我有些累,我們上樓吧?!碧K雨抬起頭,終于將目光定在了端木的身上。臉上滿是疲憊的神色。
“好,等下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想太多了。很多事情既然發(fā)生了,就無法改變了。”
“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不管什么事,你都能看得開?!碧K雨和端木起身,向著房間走去。
“在一起這么久,你就沒從我這里偷學個一星半點兒嗎?”
“學不會,再說不是有你嗎?只要你在,我都不會迷路的?!?p> 端木偏過頭,兩人相視一笑。端木知道,她已經(jīng)找到了走出那個地方的路。這方面,端木經(jīng)驗豐富。她這一笑,讓端木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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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新的一輪擺宴也開始了,人們重新又聚集起來。端木有些感嘆,如此幾百號人聚在一堆,秩序還能維持的這么有序,不由得有些佩服此刻正拿著話筒安排各項事務的那位頭有些禿的總管,想來這附近的大小紅白事都是他在操持的緣故。
吃罷飯,端木和蘇雨一同到放置老人棺木的大堂。里棺還未封口,只由一塊藏青色布料遮擋住,方便親友吊唁。端木兩人隨著一排人流往前走著,時不時傳來一陣陣哭聲。走到近前,老人此刻正安靜的躺在里面,臉上似乎還有笑意,皺紋似乎也淡了些,只是表情已經(jīng)永遠凝固,皮膚也已經(jīng)失去了血色,如同一幅平面畫,被裝裱在這棺木里。
此時的蘇雨終于抑制不住的抽泣出聲,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的掉在地上。端木趕忙從包里掏出紙巾,讓她擦一擦眼淚和鼻涕。
到的此時,端木總算是對老人的離世有了清晰的認知,以后再也聽不到老人的聲音了,慈祥的面容也只能存在于記憶里??赡芩龝谖覀儾恢慕锹淅镒⒁曋钊耸澜缢l(fā)生的一切,但已不可能給我們傳達一丁點信息,只能靠活著的人自行摸索。
怕是誰也不會想到,老人最后的幾年時光,竟會同一對相當年輕的年輕人產生如此重要的交集。若是沒有她,端木和蘇雨的婚事怕是沒有任何可能。說起來,端木和蘇雨那時候都已經(jīng)做好了私奔的打算。
也許是受蘇雨的影響,端木此時心中也蔓延著悲怮,好在克制住了,沒讓眼淚流出來。扶著蘇雨,在一旁找了個地方坐下。端木沒有出聲勸慰,任由她將這兩天壓抑的情緒發(fā)泄個干凈。
能感覺到周圍很多詫異的目光,端木沒多做理會。有幾位中年婦女倒是過來禮節(jié)性的勸慰一番,什么人死不能復生,節(jié)哀順變之類的。但很顯然,她們不能理解蘇雨為什么而哭,大概只是覺得自己該過來勸慰一下,于是便過來了,端木也不好阻止。她們見收效甚微,也就都搖著頭離開了,估計也在想,這年輕的女孩怎么不懂事兒呢。
蘇雨哭累了,將埋在端木懷里的頭抬了起來。妝容已經(jīng)被淚水弄花了,此刻臉上正黑一塊,紅一塊的,還不知情的用手揉起眼睛來,眼影,眼線什么的更亂了。
“好些了嗎?”
蘇雨沒說話,站了起來,向著老人的遺體走去。在棺木前定定的望著老人,想將老人的面容刻在腦海里,端木也緊隨其后。
如此過了幾分鐘。
“我們去洗個臉吧,你妝都花了,奶奶在天上看著也不會喜歡的。”
“嗯?!碧K雨輕輕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