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楚楚

　　寧枝枝帶著楚楚到的快，江尋川卻也不慢，幾乎是前后腳的功夫，他就到了。

　　只是和寧枝枝想象中的不一樣，江尋川他并沒有帶來官府的人，跟著他來的，是孫員外和他府上的幾個護(hù)衛(wèi)。

　　“執(zhí)迷不悟啊你！”挺著大肚子的孫員外一上來就給了孫素梅一巴掌，寧枝枝想攔都攔不住。

　　楚楚見狀，急忙攔在孫素梅的面前，對著孫員外喊道：“舅舅，你不要打我阿娘?！?p>　　孫員外的手顫抖不已，最終溫和的到落到楚楚的頭上，另一只手捂住眼睛，語氣哽咽：“楚楚，你不懂，是她害了自己，也害了你?！?p>　　孫素梅捂著臉，聽到他這話，猛的起頭來，唇邊扯出一抹諷刺的笑：“孫留良，當(dāng)年淪落街頭時，我就不該累死累活的養(yǎng)你，就該讓你餓死，就該讓你被賣到妓倌，就該讓你在乞丐窩里住下去?！?p>　　孫員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蠕動幾下唇瓣，最終頹喪的低下頭，雙膝一彎，跪倒在孫素梅面前，掩面大哭：“阿姐，是我對不起你啊！”

　　一切，仿佛要從幾十年前說起。

　　孫素梅的父母帶著姐弟二人上山禮佛，結(jié)果遇上劫匪，數(shù)十人的車隊，最終只剩下姐弟二人。

　　一個年紀(jì)小什么事都不知，一個年級大一點，卻也不過十歲。

　　二人一路乞討，才到了一個小鎮(zhèn)。

　　為了活命，孫素梅被一個斂師尸給撿了回去作徒弟，從十歲開始，她就靠著給死人化妝，養(yǎng)活自己，也將弟弟養(yǎng)大成人。

　　好在弟弟也十分爭氣，十五六歲時就開始做生意，運氣也好，沒多久就成了一方員外。

　　發(fā)了家的孫員外開始覺得嫌棄姐姐的這門工，覺得它有辱家門，便想勸她好好呆在家，作為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但斂師尸哪里是說入門就入門，說退門就退門的？

　　更何況，她從十歲開始，一直給死人畫了多年的妝，哪怕人家再厭惡畏懼她的職業(yè)，她也是不愿意放棄的。

　　孫員外見他阻止不了，便尋思著替姐姐找了門親事，他看上了一個窮秀才，那秀才文采好，樣貌好，言行舉止，無一不風(fēng)流雅致。

　　唯有一點，他不是本鄉(xiāng)人。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此，這個窮秀才不僅合了孫員外的眼緣，也合了孫素梅的眼緣。

　　二人很快就成親，并且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就在孫素梅準(zhǔn)備放棄斂師尸的工作，專心相夫教子時，她這份工作被秀才發(fā)現(xiàn)了。

　　一心向往孔孟之道的秀才接受不了妻子有著這樣的工作，他想和離，但孫素梅不愿。

　　礙于孫府家大業(yè)大，秀才不敢貿(mào)然同之對抗，只能一日復(fù)一日的冷漠對待，只有對唯一的女兒楚楚，他才會露幾分笑顏，但心里還是隔應(yīng)。

　　只有一回，他吃醉了酒，回家后同孫素梅起了爭執(zhí)。

　　適逢冬天，屋子里燃了金絲炭火，暖烘烘的一片，楚楚年幼，坐在火邊，不知父母為何吵架，她像平時一樣，去扒阿父的衣擺，向讓他抱抱自己。

　　但醉了的秀才哪里有什么理智可言，看見平日里喜愛的女兒，再聯(lián)想到妻子的職業(yè)，他越發(fā)的覺得惡心，難受。

　　同妻子爭執(zhí)之間，他抱起年幼的女兒，將她的臉往炭火上抵去，怒罵妻子道：“你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惡心?！?p>　　后來二人和離，孫素梅心灰意冷之下帶著女兒回了孫府，因為左邊臉上的傷疤，楚楚常年受著各種惡意，孫素梅沒辦法，只能帶她離開，又想盡各種方法，替她遮掩臉上的傷。

　　直到她發(fā)現(xiàn)，用活人的皮經(jīng)過藥水處理后，能完美的掩蓋住楚楚臉上的不完美。

　　她便去了義莊，她替他們斂容，他們每七天送一具死亡不超三天的尸體，讓孫素梅取下人皮，替楚楚掩蓋。

　　而對其他人，則說他們是尋到了神醫(yī)，治好了楚楚臉上的疤痕。

　　-

　　“所以說，你們一直在騙我？”孫員外腳下一個趔趄，顫抖著手去掀開楚楚的帷幔，卻被她攔住。

　　楚楚不斷后退，死死地捂住帷幔，啞著聲音哭道：“舅舅，不要，楚楚很丑，會嚇到你的?！?p>　　孫員外將楚楚抱在懷里，輕輕安慰道：“不會的，舅舅不會被嚇到的，無論楚楚是什么樣子，舅舅都一樣愛你。”

　　見楚楚情緒穩(wěn)定下來，孫員外又死死地盯著孫素梅：“阿姐，所以那個被剝皮的小丫頭，真的是你干的？”

　　孫素梅冷笑一聲：“是又如何？”

　　“阿姐，你可知…”孫員外哽咽了一下，“那個小姑娘死了，她才十二歲，同楚楚一般大的年紀(jì)，她也有疼愛她的母親，舅舅。你怎么下得去手？”

　　孫素梅笑了：“我不去下手，那誰又會善待我的女兒呢？你以為我想嗎？”

　　“你為什么就不愿意信任我？”孫員外一下子站了起來，同孫素梅對峙，“我是楚楚的舅舅，我愛她，我會善待她?！?p>　　孫素梅別開臉，不再說話。

　　孫員外低下頭，很久之后才道：“阿姐，去官府自首吧！我會扶養(yǎng)楚楚長大成人，我會替她選一門好親事，若是不能，那我所有的家產(chǎn)都是她的，我會替她安排好所有后路?！?p>　　孫素梅眼中含淚：“孫留良，你保證你會善待她一輩子么？”

　　“會的?！睂O員外將楚楚抱在懷里，隔著帷幔，輕輕的揉揉她的發(fā)旋，“我不會有妻子，不會有孩子，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p>　　“好，我去自首?！睂O素梅又恢復(fù)了溫溫柔柔的笑意，她指尖擦去眼尾的殷紅，“但是我想同楚楚說兩句悄悄話?！?p>　　孫員外點點頭，又看向一直站在一邊不說話的寧枝枝和江尋川。

　　寧枝枝同江尋川對視一眼，同意了。

　　不知道孫素梅同楚楚說了些什么，但可以知道的是，那應(yīng)該是她們母女最后一次見面了。

　　說完后，孫素梅就入了官府，官府很快就判了，秋后問斬。

　　了結(jié)了這件事，寧枝枝也恢復(fù)了身體，便帶著念念一道，繼續(xù)往上京的方向而去。

　　寧枝枝給楚楚留下了好幾種祛疤的藥，雖然不能完全將之祛除，但終歸是有些用處的。

　　船再次開了，江堤浪涌，水汽蒸天。

　　孫員外帶著楚楚站在江邊，遙遙的朝著對方揮手。

　　待船影徹底消失后，孫員外牽著楚楚的手，笑道：“中午想吃什么？回去讓廚子給你做?！?p>　　楚楚還帶著帷幔，卻仰頭朝著孫員外甜絲絲的笑，仿佛聲音也染上了一層蜜糖：“舅舅，我想吃藕粉桂花糕?！?p>　　孫員外一愣，隨后笑著道好。

　　大人牽著小孩，溫馨的往孫府走去，楚楚在離開江岸時，轉(zhuǎn)頭朝后面看了一眼，船只已經(jīng)沒了影子，江面上水波粼粼，煞是好看。

　　阿娘最后的話響在她耳邊——

　　“楚楚，你聽好，阿娘注定是逃不掉的，所以我會為你爭取最大的利益?！?p>　　“首先，這兩個外地人不是普通人，阿娘此舉，我相信，他們一定有辦法治療楚楚的臉?！?p>　　“其次，你能倚靠的，只有你舅舅，你不用知道他所有喜好，更不用頻繁在他面前提起阿娘，只要你表現(xiàn)的再謹(jǐn)慎一點，懂事一點就好了。只要他對阿娘的愧疚越深，你就不會不好?！?p>　　“最后，阿娘想告訴你，阿娘不后悔，阿娘永遠(yuǎn)愛你?！?p>　　楚楚轉(zhuǎn)回頭，輕輕擦了下眼角，阿娘說的，居然無一不對。

　?。ǔ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