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傅清昀清楚這些年他是怎么度過的。
說起來，他也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但自從沉迷上天涯海角游戲以來，工資盡數投入了游戲中。
整整七年。
沒房沒車沒女朋友。
每次夜深人靜，他從夢中驚醒，都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幾個嘴巴子。
怎么就把錢敗給了一堆游戲數據？
還是一款投入十幾萬都能打水漂的游戲！
雖然每次都會很認真地下定決心不再充錢。
但每當游戲出新的充值活動，他又會在心里作劇烈的思想斗爭：
“有打折活動呢，充點吧，反正沒幾百塊錢，不充錢裝備跟不上，賬號只會更貶值。充完這次，下次絕對不充?！?p> 就這樣，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線，一次次說服自己。
到頭來，游戲戰(zhàn)力越來越強，裝備越來越豪華，成為了很多人仰慕的大神玩家，但現實卻狼狽地抬不起頭來。
每當周圍的同事朋友談論房價的跌漲時，他都羞愧地恨不得迅速結束這個話題，或是轉移話題。
越是這樣，越是沉迷游戲中的虛榮，沉迷其他人的贊美，沉迷陌生人那看不到摸不著的關懷。
雖然他知道一切都是假了。
如果，一切能重來就好了，他發(fā)誓一定不會再沾游戲。
就在昨天，他在游戲中向公會、情緣以及親友發(fā)了好幾條告別信息：
【天涯還是那個天涯，只是我們的心變了。游戲越來越沒意思，玩膩了，退了退了?！?p> 【小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原諒我不能陪你到最后，沒想到到頭來最先告別的人是我，謝謝你的陪伴。等有時間，我們去把情緣解了吧。】
【墨墨，師父要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p> 幫會頻道。
“唉，又一個大神要離開天涯了，不能抱大腿了?！?p> “大神，你是受了什么挫折嗎？”
“沒有，就是工作太忙，沒有時間玩了，號該有的都有，看上的Q1?！?p> “大神還會回來嗎？”
“不會了，以后有時間了，試試別的游戲。”
.........
忽然，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來信方是愛存不存銀行。
又到還款日了嗎？
傅清昀苦笑。
還沒捂熱的工資又要償還上個月的信用卡，游戲還是成為了無底洞。
他決定這個月無論如何也要賣掉賬號，再也不玩了，因為真的沒錢了。
他無奈打開短信，那些文字不用看都能背的一清二楚，而且看了只會添堵，為了節(jié)省時間，直接掃向最后的數字。
“467539.5”
傅清昀嚇出一身冷汗，怎么可能欠這么多？
難道信用卡被人盜刷了？
頗有安全意識的他立馬給銀行打電話，直接跳轉人工客服。
“喂，我的銀行卡被人盜刷了，請幫我凍結?！?p> “好的，請?zhí)峁┠罱南M記錄以及消費地點?！?p> “天涯海角游戲，十個648充值禮包，還有就是每天早上兩塊錢的饅頭，是在如意包子店消費的，中午五塊錢的炒飯，是在單位戒網癮中心對面的胖哥飯店消費的，晚飯都是在美團上點的外賣，幾乎都是搶優(yōu)惠券，點兩三塊錢的。最近根本沒花多少錢?！睘榱吮阌阢y行客服判斷，傅清昀說的很詳細。
“根據消費記錄顯示，先生您的銀行卡并沒有被盜刷，請您再次核實?！?p> “怎么可能？我都欠了四十多萬！你們不會不給處理吧？我告訴你們，錢不是我花的，你們最好趕緊掛失鎖卡?！?p> “呃，先生這邊核實到，您的信用卡上并沒有欠款，再說您的額度只有五千，怎么會欠四十多萬？”
“怎么可能？你再查查！”
“先生，我已經查過了，您的存儲卡上多了一筆交易，金額大概是467539元，交易方來自遜藤集團，如果有疑問，請聯系遜藤集團。”
掛完電話，傅清昀心臟砰砰直跳。
他翻開短信，又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
“臥槽，入賬四十多萬！”
終于，他想起了游戲群里說的退款一事，頓時眉開眼笑。
“李可，爸爸！天涯海角，老子愛你！”
五分鐘后......
傅清昀登上了天涯海角。
幫會頻道。
“帶新副本，隨便來！”
頻道一連串瞪眼表情。
“大神不是不玩了嗎？”
“難道賣號了？”
“呃，不是本人。”
......
王凡輝發(fā)完賣號帖，前腳和人談妥價格一萬一，后腳就迎來游戲大換版。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游戲賬號要升值了。
于是，他尷尬了，也反悔了。
“兄弟，你還在不在？在的話吱個聲，什么時候交易？錢已備好?！辟I號人一遍又一遍地催促王凡輝。
王凡輝就跟人間蒸發(fā)一樣，什么聯系方式都失效了。
兩個小時后，買號人氣得破口大罵：“去尼瑪的騙子，不賣號就不賣，你他媽倒是將兩百塊的定金還給我??！”
王凡輝趕緊退了兩百塊錢的紅包，然后繼續(xù)人間蒸發(fā)，任憑買號人怎么罵都不還口。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好險，差點損失好幾萬。”
論壇的消息提示不停地響起來。
他草草看了一眼，居然有99條未讀信息。
幾乎清一色都是問價格的。
他一概不理，自顧自上了游戲。
剛上線，就收到一條陌生人的消息：哥哥，你的號能不能250賣給我，我是小學生。
王凡輝一聽就炸毛了，回復道：滾你媽的，你特么就是小畜生，我也不賣！
......
醫(yī)院腫瘤科外。
醫(yī)生搖搖頭說：“病人的腫瘤已經摘除了，但年紀太大，能不能挺過今天，還不好說。有什么愿望，盡快幫他實現吧?！?p> 蔡雯霽淚如雨下：“爺爺最大的愿望就是看著我們后輩幸福，現如今我們都已經成家立業(yè)。要說有遺憾，就是沒在生前看到射手吊打刺客的一天?！?p> 走進病房，回憶涌入腦海。
蔡雯霽還記得小時候爺爺一邊抱著她，一邊指著電腦屏幕對她悉心教導：“少壯不努力，長大玩唐門。
長大玩唐門，不如自掛東南枝。
兩個五毒伴地走，一行田螺上青天。
飛流直下三千尺，放個暴雨就等死。
春城何處不飛花，千機傷害一千八?！?p> 當年敦敦教誨她的爺爺幾乎睜不開眼睛，從黯淡無光的眼神里，依稀能看到滿滿的憐愛。
她忍住悲痛，打開電腦，再一次進入天涯海角，輸入了爺爺的游戲賬號。
唐門沒了，變成了火羽門。
一個帥氣的弓箭手映入眼簾。
手上拿著的弓箭還會如同漫天飄舞的柳絮一樣，掉下晶瑩剔透的羽毛。
嗯，不錯，很像葬禮上飄灑的白色紙錢，符合射手脆皮的定位。
射手，玩的是情懷！
當前頻道。
蔡雯霽：“什么都在變，只有唐門的帥氣沒變?！?p> 不得不承認射手確實很好看，尤其是冒火的門派制服。
忽然，屏幕中央出現一條提示。
“兜里有糖向你發(fā)起切磋，門派五毒?！?p> 蔡雯霽猶豫了，因為她看到兜里有糖的功力僅落后自己兩萬，怪不得對方這么有勇氣。
接，萬一打不過，丟人丟大發(fā)了。
不接，會不會讓人覺得自己心虛？
要不裝掛機？可剛剛換裝了呀。
還在當前頻道裝了一個比。
蔡雯霽一咬牙，接受了切磋。
讀秒完畢。
以往她總是小心計算著血量，預判著對方的走位，躲避著對方的技能，甚至對方臉滾鍵盤的操作出現三四個走位失誤，她才能以100血的微弱優(yōu)勢戰(zhàn)勝對方。
現在，她一套輸出下去，對方血槽空了，而自己，居然還有半血！
切磋......贏了？！
對方似乎不服氣，都不打坐，直接連磕大藥回復，再次點切磋。
結果卻驚人相似，五毒慘敗！
她驚呆了，片刻之后，激動地看向爺爺：“爺爺，您看到了嗎？射手崛起了！”
蔡虛鯤猛然坐起來，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大喊道：“扶我起床，我要玩唐門！”
......
忙完一天的工作，周沫雨幸福地笑了笑，以前每天下班時間出現的疲憊感居然在今天蕩然無存。
她參與編程的天涯海角游戲受到了玩家的一致好評，即便有很多別的游戲請來的水軍，也會被更多的唾沫淹沒下去。
付出得到認可，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
笑著笑著，她想起了最大的功臣董事長李可。
據經理蔣權謙說，天涯海角的靈感完全出自董事長，是他一手締造了盛況。
想起董事長，她臉上一紅，前幾天的烏龍事件，立馬浮現在眼前。
三天前，董事長親自坐鎮(zhèn)游戲部，特批游戲部眾人可以加班，并當場發(fā)放三倍加班工資。
她見到董事長的時候，嚇了一跳，都怪自己平時不關注集團大領導的情況。
那天早上和自己發(fā)生口角的年輕人，居然是集團董事長。
更要命的是，那天早上，她還頂撞了他，甚至背地里偷偷罵了他傻逼。
也不知道他當時聽到沒聽到。
“對不起，那天早上，我不該頂撞你?！?p> 在李懷仁視察工作時，周沫雨低頭承認錯誤。
“你是？”李懷仁當時蒙圈了，想了半天也認不出眼前的女孩子是誰。
“呃......”周沫雨有些慶幸，卻更多的是失落。
難道自己就這么普通嘛？連讓董事長記住的資格都沒有？
她剛準備解釋那天早上發(fā)生的事情，卻發(fā)現董事長已經走遠了。
失落感與不甘心，于是呈幾何指數增長。
她發(fā)誓一定要讓董事長注意到自己。
今晚，有一場慶功宴。
宴會據說是董事長親自挑選的，訂在了市里最好的七星級大酒店春滿樓，宴請對象是游戲部所有人，甚至可以隨意帶家屬參加。
因為游戲部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完成了董事長交代的任務。
游戲部眾人早就摩拳擦掌，準備大戰(zhàn)一場，一到下班時間，一窩蜂涌出了辦公室。
但他們多少有些愧疚，天涯海角這款游戲被他們敷衍了太久。
現在董事長為了挽回玩家，想出了棄車保帥這一無奈舉措，甚至不惜砍掉了所有的充值窗口。
都怪他們自己當初貪得無厭，鬧得一地雞毛。
他們也是人，當游戲玩家無底線地夸贊他們，甚至要為他們生孩子，為她們暖床單時，他們或她們也很欣慰。
弄出一款賺不到錢的游戲，還讓董事長大費周章地起請客，他們有些不敢面對董事長。
而今天的宴會，董事長為了顧及眾人的感受，居然選擇不參加，只是讓他們盡情放開吃喝，只準點最貴的，不吃吐喝吐不準走。
這是怎樣的心胸？
董事長又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就連背地里已經反水的蔣權謙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
一想到自己背后做的那些齷齪事，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二五仔。
游戲部眾人心照不宣地決定，吃完這頓之后，一定要想辦法，將天涯海角這款游戲少賺的錢彌補回來。
甚至還要想盡一切辦法多賺錢，讓董事長看看，他的眼光沒有錯，他所信任的游戲部都是懂得感恩并且有能力的好下屬。
樓下的勞斯萊斯依然等候著周沫雨。
她上了車，準備去接男朋友，順便給他一個驚喜。
剛走沒多遠，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此刻，在夕陽中竟然顯得有些孤獨。
......
【生命：剩余2天22小時46分47秒(附加負1.5小時)】
李懷仁不是不想參加宴會，但一想起可惡的生命扣除系統，與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值，他就只能獨自咽一咽口水。
據說，艾瑪斯魚子醬與藍鰭金槍魚刺身在那里只是最稀松平常的食材。
可惜，無福消受。
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依然很不錯，三天將一款大型網絡游戲從內到外的換皮是什么概念？
撒錢就對了。
為此，遜藤花重金請了幾千個世界頂尖動畫與原畫團隊連夜趕工，在消耗近十億的代價下，完成了游戲。
他終于體會到，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一個字，爽！
只要這款免費網絡游戲運行下去，在廣大豹子頭零充的宣傳與帶動下，必然會有越來越多的玩家加入。
到時，遜藤必須要投入一大筆錢升級服務器。
并且，日常的維護也要消耗一大筆錢，甚至還能創(chuàng)造很多需要付工資買設備的崗位。
總的來說，這就是一個銷金窟。
真正的重軸戲還在后面。
經過玩家的發(fā)酵，天涯海角的口碑必定會在網游中上升到一個無與倫比的地步。
畢竟，上百億的投入擺在這里，這樣的投入放在其他游戲，就算是俄羅斯方塊，也可能達到另一個世界里王者農藥的高度。
到時，再策劃一個宏大的游戲宣傳活動，花錢肯定如雪崩！
“董事長，你居然親自走路？”
一輛勞斯萊斯停在路邊，副駕駛位置上的周沫雨連忙取下安全帶，走了下來。
李懷仁看著周沫雨眼熟，卻叫不出名字，只好打著哈哈說：“是你啊，哈哈，走路有助于延長生命?！?p> 走路還能延長生命？
周沫雨顯然沒理解其中的邏輯，在她看來，董事長走路的原因，是因為將豪車全部讓給員工，自己沒搶到車只能走路回家。
而現在為了掩飾尷尬，他只好編一個蹩腳的理由。
此刻，周沫雨忽然想大哭一場，為自己而哭，剛出社會時，期待一個體貼員工的好老板的愿望，居然這么輕易實現了！
李懷仁很難理解，怎么只說了一句話，小姑娘眼眶都紅了，難道她也沒有多少日子了？還是讓她聯想起了某位過世的親人？
“老板，上車，我先送你回去?！敝苣蜷_后車門，不由分說地拉著李懷仁的胳膊。
李懷仁眨了眨眼睛：“你確定要我坐車？可你既沒有以死相逼，又沒有用刀脅迫我。”
“??？”周沫雨不明所以。
“有沒有刀？拿出來指著我！”李懷仁命令道。
周沫雨忽而噗嗤一笑：“老板你真會玩，那我現在脅迫你了?！?p> 她從包包里掏出一把指甲刀，指著李懷仁。
李懷仁接過話茬，認真地點頭說：“系統快看，這把指甲刀很鋒利，泛著寒光，一看就是殺人利器，為了保命我只好被動享受豪車，你不會扣我生命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