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壁空白無物的留罰室里。一個籃球架,一顆籃球,一個乒乓球臺和一對乒乓球拍組成了最簡單的監(jiān)獄。陳安宇對著白墻發(fā)呆。在卡希爾有幾百個這樣的留罰室,卡希爾希望接受訓導的學生在反省錯誤的同時也不能落下身體健康,畢竟好的身體才是改過自新的資本。
也有的說運動可以讓犯錯者發(fā)泄。
陳安宇平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足以照瞎的刺目白熾燈光直直地照在他臉上,他沒有閉眼睡,就這么直直地回應。
自從上個犯錯的人走后,籃球一直在那個位置,如今滾動了一毫米?;@球架旁邊一根單調的鐵欄桿。
留罰室男生打球還需要圍觀?這種欄桿一般籃球場旁邊才有,卡希爾籃球場邊上到處都是,一有人打球,欄桿旁就站滿不會打球的男生和眼里有光的女生。可留罰室哪來的觀眾?
印象里心理課這門選修只有自己一個人修習。莫里斯和他率領的紀檢部竟然都是心理課的學生,音樂家也是,榭榭發(fā)來的慰問郵件說他去上心理課了。心理課似乎成了全校最熱門的選修課,幾乎人人都參上一腳?
陳安宇獨自躺在籃球架下。如今他的目光正好對著架子旁的鐵欄桿上。手指莫名地從緊貼地板到收回,乒乓球從桌子邊緣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嘭”的一聲響。
“哎呦,輕點。”叫罵聲還沒有響起,留罰室的大門再一次發(fā)出巨響。陳安宇看到一個小人從他身邊被丟了過來。
陳安宇看著小人,內心忍不住噗呲笑出聲,實則有些驚訝,“你咋進來了?!?p> “這不是怕你寂寞,陪你嘛?!毙∪四四ㄊ謴牡匕迳吓榔?。音樂家把沾滿油脂的手擦在了籃球架上,訕訕一笑,“哈嘍,學長又見面了?!?p> 怕不是也是偷吃被抓。陳安宇心里暗笑,別過頭。懶得揭穿不久之前和他一同打掃暗影大街音樂家的偽裝。
音樂家沒有羞恥心,啥事他都忘得快。他把頭伸到陳安宇臉前。
“你又哭了?”
前幾分鐘被紀檢部追著到處跑,被圍追堵截到小角落哭紅了眼睛,對方一滴眼淚也沒有,也不知道親歷的某人是怎么心安理得說別人的。陳安宇略過了音樂家紅腫的眼袋,差一點翻白眼。
“可能是被抓了?!蹦隳闹谎劬吹轿铱蘖?,本應該是這么說的,奇怪的是他沒說。陳安宇站到鐵欄桿邊上。
音樂家翻身到欄桿上。
鐵欄桿表面光潔無暇,鐵做的欄桿被白熾燈鍍上了一層銀灰色的光,是一面天然的好鏡子。大概……如果有人站在面前,將它當做一面鏡子的話,臉上的表情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吧。陳安宇看到了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他明明一點感覺也沒有,卻像個被生活揍過無數(shù)遍的工薪族,辛苦工作無數(shù)月只拿掉寥寥無幾的工資。他為什么要哭。
“你之前在高興什么。窮逼學長?!?p> “怎么慶祝打爆你的腦袋。”
乒乓球來回過網(wǎng),音樂家正手接球,球在拍面擦過,以平穩(wěn)弧度的拋物線朝著對方球桌的底角飛去。正手的某人穩(wěn)穩(wěn)接住了這球。靜謐的留罰室里,兩人相互擊球。音樂家與陳安宇竟然玩起了乒乓球對打。
音樂家一個正反手切換,一個扣殺。
“歐耶!”
陳安宇暗叫一聲不好,球從他的拍子邊超高速地掠過,這一球他沒接住。高速旋轉的絕殺球嗖的一聲躍過球桌底角?!肮?,出界了。是我贏了。哈哈哈?!?p> 意外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音樂家一扔球拍,再撿起,咬牙切齒道:“什么破球拍,這球不算,再來!”
陳安宇沒有理他,把球拍放到了桌上,面色從容。“再來幾遍都一樣,不來?!?p> “你……”
陳安宇背靠欄桿,望著墻壁上的時鐘,輕松地搖晃身子。再過一天他就可以出去了。
突然,他沖到留罰室的大門前,抓著門框用腦袋猛砸大門,淚水遍布了他整張臉。痛苦在他臉上交織。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會不一樣啊!”
他逐漸抓狂,砸得更加用力,聲音也大了起來,從喊叫到嘶吼,從悲悲低語到聲嘶力竭。陳安宇抱著大門就像是癮君子抓著最后一根稻草,只不過是摧毀他的稻草,悲痛且無力……
怪不得回憶一切照舊,心理課卻成了最熱門的選修課。
門后的不是真相,燈紅酒綠萬丈高樓。他不敢相信……他好害怕相信……那個被占星師帶離森林的小鹿一直沒有離開森林,森林外的河流,渡河的小舟,一切不過是初春后明媚的陽光,其實還是那樣的冷,不過是欺騙充滿了幻想。未來閃閃爍爍的一點一滴只是黃粱一夢。
光景在倒退,盛開的樹林像枯萎的花朵一般,將綻放過的花蕊鎖了起來。
哈迪斯,安宰赫,李瀟灑,姑姑,趙薇薇,丁天天,獅子一樣的組合,音樂家,酒吧男模,方遠,教徒,那些沿途出現(xiàn)“花朵”一一枯萎。
陳安宇墜入了海底,他在害怕或許他從來就不曾離開過這里。那才是夢。如今的一切才是現(xiàn)實。壓根就沒有龍王對他施展過權術。
他蜷縮起身子,氛圍又回到了無人搭理的那個下午,只不過這次不理人的換做了他自己。
“艾詩……”陳安宇咬著那股子氣。
“你說一個個子小小的女學生?畢業(yè)了?一米六左右沒見過,不記得,沒印象啊。嘿嘿嘿,留級生,怎么,也想撩妹?嘖嘖嘖,發(fā)育有沒有完全啊,師兄勸你還是多讀幾年書比較好?!?p> “艾詩?詩艾倒是有。留級生,不會識字可是個大問題啊,學長作為過來人告訴你根據(jù)名字可是找不到人的?!?p> “長頭發(fā)……喜歡扎馬尾,愛吃的是炸薯條討厭的是土豆沙拉學姐?知道了,你說的這些我都會記錄下來發(fā)到尋人啟事上的。”
“我?去春申江,波塞冬?上海美女多嗎?!?p> 陳安宇站在打籃球的男生面前氣喘吁吁。
“學長,你這是咋了?!币魳芳铱吹揭荒樏拥年惏灿钊滩蛔柕?,就好像一個人懶覺睡習慣了突然一段時間早起,是個人都會奇怪,哪怕天天想著如何埋汰陳安宇的音樂家也是,他會覺得覺得……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當然,是出于對智障的關心。
這幾天,自從留罰室出來后,陳安宇仿佛變了個人一樣,不知道問什么的忙里忙外跑遍了整個學校。這可不像是留學生能混就混的死樣,如今暗影大街的活也不干,在做另一件事。
兩人各拿著掃把,原來是要打掃暗影大街的。陳安宇的掃把擱在腿上,在整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
他似乎是沒工夫搭理別的。
血脈評級報告,成績單,還有從圖書館借來的各種書籍,目光一一掃過……“露娜,幫我搜集所有有關阿弗洛狄忒的訊息?!?p> “抱歉,權限不夠。”
陳安宇深吸一口氣。
圖書館門口,陳安宇緊握雙拳,看著一聲不吭的古拉斯教授,汗流淌滿他的手心。從他的緊張可以看出,他不認為教授會同意借閱他書籍的請求,畢竟他是教授這輩子見過最差的學生,課堂上也總是不遵守紀律。陳安宇已經(jīng)做好了打道回府的準備……
“書在這里,拿去吧。還有這個,你那天在課堂上掉的東西一直想著找機會還給你,然后你說不要。不要弄丟了?!?p> 陳安宇發(fā)愣地看著手心里的MP3,古拉斯教授給他的是帶上耳機的。陳安宇緩緩將耳機塞到耳朵里。
“when I grow up?!保ǖ任议L大后)
“I will be brave enough to fight the creatures that you have to fight。”(我不在怕被曬傷,因為我已經(jīng)長大了)
“Beneath the bad each night?!保ㄔ诖驳紫露阒?p> “To be a grow up?!保ǔ蔀榇笕耍?p> “When I grow up?!保ǖ任议L大后)
“Just because you find that life's not fair?!保ㄈ裟阒皇怯X得生活不公平)
“It doesn't mean that you just have to grin and bear it?!保遣⒉灰馕吨惚仨氁⑿χ淌埽?p> “If you always take it on the chin and wear it?!保ㄖ灰阌赂业拿鎸щy順其自然)
“Nothing will change?!保ㄒ磺卸疾粫儯?p> “when I grow up?!保ǖ任议L大后)
“Just because I find myself in this story?!保ㄈ粑抑皇怯X得我被困在故事里)
“It doesn't mean that everything is written for me?!?那并不意味著我的命運已被決定)
“If I think the ending is fixed already?!保ㄈ绻J為我的結局已經(jīng)注定)
“I might as well be saying I think that it's ok?!保ㄎ乙苍S就會說這樣也不錯)
“And that's not right?!保ǖ鞘遣粚Φ模?p> 從前的陳安宇會唱前半段,卻從來沒有注意過后半段的歌詞,如今他會唱整首歌,終于明白了后半段的意思。他背得滾瓜爛熟。
……
“你不是說原來的世界很糟糕嗎?!币魳芳覓甙褤沃X袋說,“你還要回去?”
這些天,陳安宇地告訴了小孩他正在經(jīng)歷的事,既然決定了他就不怕流言蜚語。簡單來說,他正在經(jīng)歷回憶,你們都是我的回憶,而我現(xiàn)在要走出回憶。
“倒霉?!标惏灿罘^一頁。
“愛咋咋地?!币魳芳易⒁獾侥橙藟焊鶝]理他。
陳安宇發(fā)了瘋地在尋找有關阿芙洛狄忒這個二代種龍王的訊息。他就是被這條龍送來回憶的。解鈴還須系鈴人,找到有關于此類權術或許才是走出回憶的關鍵。任何事物都有破綻,權術也不例外。
陳安宇意志堅定,已經(jīng)走出森林的小鹿又怎么會原路返回。他早已不是當初的陳安宇了,那個只會把自己封閉,一張成績單就能打敗,在意別人目光的小孩了。他是個大人了。不聽信蜚語流言,自己對自己的看法才是最特么正確的,如果連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自己,那這個世界就算是真的又會好到哪里去?就一定是美麗的森林嗎。
就像他對艾詩說過的一樣,“只有自己主宰的人生才最有意義?!比绻麎衾锏淖约菏强梢宰约褐髟鬃约旱?,那么回到夢里又如何?
“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直走……”他找到破解之法了。
陳安宇手停住了,寬厚的書籍里散落出一本小號的書,書本落在地上自然攤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跡。
輕撫上面的字跡,在已做的課后練習后方,工整地寫著一條校規(guī)宣言。據(jù)阿芙洛狄忒的終極權術夢魘所言,讓人在她所創(chuàng)造的夢境中忘掉身前最重要的事物以此讓人在痛苦中死去,解除的唯一方法就是想起遺忘的事,從夢境中蘇醒,直到龍王徹底死去。到時候,無論是誰都會醒來。
陳安宇緊握雙拳。
被他遺忘的從來不是誰,不是哈迪斯也不是艾詩,或者說誰也不是,誰都不足以成為讓他在痛苦回憶中死去的媒介……
需要他牢牢記住,不能所忘,一路隱隱期待,想做卻又不敢之物,從來都是他的初心啊……屠龍……
宮殿內,沉睡的陳安宇睜開了雙眼,黑色的火焰從他的眼眶下冒出,融化了卷住他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