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初的這副身軀,本就柔弱。
外加上這半個月以來舟車勞頓,又連番遭遇娘親離世的打擊、墳地劫殺的驚嚇、和這一連數(shù)日的精神緊繃。
饒是她的精神力再如何強大,也抗不住這肉體凡胎的病痛襲身。
是以,沈靈初這一倒,便是來勢洶洶的風寒、高熱、五臟郁結(jié),數(shù)病齊發(fā)。
直到沈府里一連送走了三四名郎中,一碗碗的湯藥遞進安置沈彤的房內(nèi),卻一直未見昏迷之人轉(zhuǎn)醒,
沈父站在院子外頭,聯(lián)想到初見那丫頭時,她自顧強撐著一臉倔強的模樣,眼眶終究是泛了紅。
將左右之人盡數(shù)屏退,只留下了沈母與蘇渺渺。沈逸在廳內(nèi)來回踱步了數(shù)回,這才行至蘇渺渺面前,低著嗓子厲聲問道,
“渺渺,那日嬌娘去世的消息傳回,你告訴我說,是她臨終前不愿帶累沈家,于是留下遺言,讓下人們將她就地安葬,不回沈府發(fā)喪。
那時,我為著全了嬌娘最后的心愿,才會允了這件事情。
可剛剛在靈初的話里,明明卻說,是我們沈府以她二人尚未歸親為由,不許她們回府掛喪!
蘇渺渺,這件事情,到底事實如何,你最好給我從實招來??!”
沈逸怒目圓睜,一頓劈頭蓋臉的質(zhì)問,直將蘇渺渺問了個措手不及。
蘇渺渺不敢答話,只將那雙涌動著淚花的眼睛直盯著沈逸,手上不停的繳著帕子,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可此時她的內(nèi)心,卻在無比惡毒的咒罵著沈靈初:
都是因為這個該死的臭丫頭!
她為何沒有干脆死在外頭?如今這般半死不活的躺在沈府的大宅里,憑白給她添了無數(shù)的麻煩!
若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毓氏母女如今早已雙雙死在那南陵城遠郊的亂墳崗上,一了百了了。
又還有誰會去想到,她當初憑空編造出來的所謂毓氏遺言?
眼神微閃了一閃,她裝作低下頭去用帕子抹了一把眼淚,繼而低低地啜泣道,
“逸郎,妾身與你多年夫妻,你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大聲地兇過我.......”
沈逸眼看著蘇渺渺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竟也不由得有些心軟。
自成親以來,蘇渺渺一直與他恩愛如初,又極盡溫柔體貼。且作為沈家主母,她以往的行事,也從沒有任何行差踏錯之處……
罷了,就算這一次,她是出于私心、故意對毓氏的喪事按住不發(fā),可畢竟,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
一旁的沈母,冷眼瞅著自己兒子,怕是又要淪陷在那個惡婦自編自演的溫柔鄉(xiāng)里,她就不由得一肚子火蹭蹭蹭的想要往外冒!
旋即,她不由得冷哼一聲,陡然提醒道,
“逸兒,你可莫忘了還有那個連夜跑回沈府、口口聲聲說自己被初兒毒打的吳婆子!
蘇氏,我且問你,一個被郎中說五邪入體已有三日之久,眼下更是一病不起、只剩下半條命的小女娃,她昨兒個晚上,又是哪兒來的力氣,能把一個粗使婆子,給打到頭破血流、鼻青臉腫的地步?!”
說到這里,沈母直氣得將身旁的茶桌敲得砰砰響,
“再瞧瞧你現(xiàn)在的這副德行!
依我看吶,你就是這一招苦肉計,拿出來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用起來還當真是順手得緊!”
這廂,她才剛要把沈逸給安撫好,冷不丁地,又再被婆婆給捅出了這檔子事。
蘇渺渺這一下,還真是有些慌了神了。
吳媽昨晚偷偷跑回沈府,她方才知曉,劫殺沈靈初之事沒有成功,連帶著還折進去兩個身邊的暗衛(wèi)家仆。
當時正滿肚子氣沒處發(fā)泄,她才會將人打得狠了一些。
事后,為了防止沈靈初遲早發(fā)現(xiàn)端倪告發(fā)她們,她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連夜計劃著倒打一耙,最好能令沈靈初一回來,便遭到沈逸的徹底厭棄。
這樣,她們就能再對她出手。
可不曾想,最后卻又是她蘇渺渺棋差一招,敗給了沈靈初這恰逢其時的一??!
她還能說什么呢?
唯今之計,只有打死不認了。
于是,蘇渺渺抬起頭,手捂著帕子,哭得愈發(fā)梨花帶雨、發(fā)絲凌亂,
“老爺,母親,此事妾身確實是不知啊!……昨晚,吳媽她渾身是血的跑來與妾身哭訴,妾身、妾身又豈能對她置之不理?”
語罷,她眸光一閃,有了主意。
吳媽之事,她是絕不能認的。
因為此事的背后,還牽扯到她之前的那些計劃。
所以,不僅不能認,吳媽也肯定是不能再留了。
但眼下這關(guān),必得先過。
如今情形,若既想要撇清吳媽之事,又想沈逸能再度相信她。
那么,這毓氏掛喪的事情,她卻反而是必須要認的了。
于是,她旋即抓住了沈逸的手,急急地說道,
“老爺!那日,確實是妾身私下里不愿讓毓氏回府掛喪,才會故意扯謊的,這件事情,是妾身做錯了,妾身知錯!
可……可吳媽之事,確實是與我無關(guān)吶!我昨晚也是看著吳媽可憐,才會一時氣不過、帶她來找老爺和母親訴狀,我也不知這其中竟然有假。
老爺您想,倘若真是我唆使的,我心虛還來不及,又怎么還敢親自帶她去找您和母親討公道呢?
這分明,就是吳媽一人在那信口雌黃、誹謗主子!老爺,還請您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真相,還我和靈初一個清白??!”
見蘇渺渺此番神色和言語,沈逸果然不再懷疑有他。
只見他嘆了一口氣,拍了拍蘇渺渺的手背,以示安慰,
然后轉(zhuǎn)頭和自己的老娘說道,
“娘,渺渺她嫁于沈府十五年,您還不知她的品性嗎?她向來心無城府,又行事穩(wěn)妥。
至于毓氏之事,她如今已經(jīng)知錯了,我也會盡力去彌補,您就莫要再責怪于她了罷。
不過,那個誹謗主子的吳媽,卻是萬萬不可饒恕的!
您放心,哪怕是為了給靈初一個交代,這件事我也會徹查到底!”
聞言,沈母涼涼地瞟了他倆一眼。
哼,你還有臉問我,蘇渺渺是個什么品性?
嬌娘已經(jīng)離世,你的盡力彌補,還能彌補個鬼?
至于吳婆子,你既信了她蘇渺渺,就別再給我提什么能徹查到底的屁話了……
我怎么就生了個這么沒眼光又沒腦子的兒子?
她按著自己青筋暴跳的太陽穴半晌,方才睜開眼,冷冷地瞅著蘇渺渺,漠然道,
“毓氏的靈牌,必須入沈家祠堂。另外,從明日起,沈府上下,為毓氏掛喪七日?!?p> 聞言,一旁的沈逸連連點頭,
“這是自然,還是母親您想得周到。”
沈母默默地起了身,應(yīng)道,
“我這個老婆子也沒什么用處了,剩下的,你們便看著辦吧,”
兩人低聲應(yīng)是。
待路過他們身邊時,她幽幽地看了一眼自家兒子,又提醒道,
“別忘了,吳媽之事,你還欠初兒一個交代?!?p> 聞言,沈逸吶吶地道,
“是……兒子明白!待她醒來,兒子自會去與她好好說的,”
看著沈母點頭離去,一旁的蘇渺渺心頭暗恨不已,臉上卻仍保持著可憐又傷心的神情,直惹得沈逸好一通安慰,兩人方才走出大廳,回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