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秋剛倒在船艙中就被孫川扶起,翾風(fēng)抽出手帕幫他擦干凈嘴角的血跡,見他用手指了指胸口,便幫著從里面摸了兩下翻出一個葫蘆形的陶瓷瓶,劉秋又伸出一個指頭,翾風(fēng)心領(lǐng)神會從里面倒出一丸找了碗水幫他服下。過了好一會劉秋方才緩過神來,慕容荀就在旁急切地問他是否需要調(diào)頭返航,劉秋搖了搖頭,告訴她繼續(xù)前行,就這樣用師父的藥撐著一路到了遼東慕容廆的大棘城。
大棘城修在昌黎城上游的群山之中,雖也算得上是個山清水秀的地兒,可這些對劉秋奇怪的病似乎并沒什么效果,他好像又回到了當(dāng)年那兩次落水后的狀態(tài),雖然還有些神志但每日也是睡睡醒醒,渾渾噩噩地經(jīng)常分不清夢里和現(xiàn)實。城里的醫(yī)生甚至巫醫(yī)都沒什么效果,只是靠懷里的幾瓶藥丸維持,幸好這藥半月才須服用一次,否則真不知能挺多久。孫川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甚至想再把他接回南方去,劉秋費了好大勁才算說服他把自己留下。陪了四五個月,孫川見他身體基本穩(wěn)定下來,雖然無法大好但也壞不到哪去,但水上的生意不能這么一直耽擱下去,翾風(fēng)和慕容荀照顧得也算賣力,便放下心來乘著來時的船南返。
兩年后,大棘城。
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周圍的喧鬧聲到底還是阻擋不住一些涼意,劉秋微微睜開眼睛,試著拉緊身上的衣服。起先只是隱約看見眼前一個人影蹦來跳去,再仔細(xì)看時才發(fā)現(xiàn)是一個戴著面具的薩滿一邊敲著一面扁平的鼓一邊起舞,口中念著大概是咒語一類的東西。他的頭上頂著鹿角一樣的東西,身上披著獸皮,衣服上還掛滿五顏六色的布條,幾塊閃亮的金屬片鑲嵌其間。最顯眼的是胸前一面明晃晃的銅鏡,隨著老人的起舞不斷地將刺眼的陽光射在劉秋臉上。
身后的翾風(fēng)見他在拉衣服,就把懷里的毯子幫他裹上。劉秋回頭看了看她,看到身后的墻壁上被薩滿身上的亮片反射出一片亮光,其中最大的一團(tuán)似乎是老巫胸前的銅鏡,隱約能看出銅鏡背面的紋飾也映在墻上。
正看著,一只手突然伸出來把劉秋的頭輕輕地扳了回來,然后又在耳邊低聲說道:“別東張西望的,我費了好大勁才請到族里的老巫,你再這樣這病可怎么好?!?p> 這是慕容荀的聲音,劉秋這才知道她也在身后,只好安靜地看著眼前的表演。過了好一會,薩滿終于不再跳了,而是不斷地對著劉秋身后喊著什么,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把劍,也在不停地向前揮舞。劉秋被他喊得有些頭暈,扭過頭去看個究竟,可是身后除了滿是光點的墻壁并沒有什么。劉秋反復(fù)看了看老巫和墻壁幾次,終于搞明白了原來他是在沖著墻上的光點作法。
又過了一會,老巫的法術(shù)大概是完了,要么就是累了,只見他手里的東西和臉上的面具都擱在一旁靜靜地坐在一個樹樁上,灰白的頭發(fā)四處披散著,直到這時劉秋才赫然發(fā)現(xiàn)他是位老婦。
慕容荀跑過去和她小聲說了些什么,完了才回來和劉秋說道:“老巫說你身上有不吉利的東西,她已經(jīng)幫你驅(qū)走了些,雖然不能全部趕走,但你的身體很快就能明顯好轉(zhuǎn),不過仍要好好保養(yǎng)。”
劉秋有些疑惑地看著公主,不料她卻嗔道:“怎么,只有你師父才是神仙啊,我們這里的巫師很靈的。要不是她上了年紀(jì)這幾年一直身體不好,我早就讓她過來了。”
劉秋只好點頭笑笑。翾風(fēng)怕他在外面待久了被風(fēng)吹到,便和慕容荀打了個招呼,扶起他回到房中。
大概是老巫的法術(shù)真有些效果,抑或是別的什么原因,沒用多少日子就開始覺得身上比之前明顯好了許多,不只精神好些了,連小腹上都覺得不像從前那樣冰涼。翾風(fēng)自然是高興許多,于是經(jīng)常扶著他到城中四處走動。
劉秋原本以為這異域的小城和當(dāng)年去過的扶余王城不會有太多差別,至多能到昌黎的水平,沒想到轉(zhuǎn)了些地方才發(fā)現(xiàn)不僅城墻是土石筑成,城中街道井然、各色店鋪中商品琳瑯滿目。讓人奇怪的是城中除了當(dāng)?shù)氐孽r卑人還有大量漢人,甚至偶爾還能見到西域人。翾風(fēng)邊攙扶著他邊解釋道:“聽公主說這些年中原多州連發(fā)天災(zāi)和兵禍,單于開倉賑濟(jì)從中原而來的災(zāi)民和流民,故而遷來此處的漢人越來越多,皇帝因此還下旨賞賜了單于呢?!?p> 看著眼前繁榮的異域城市再想想臨行前變亂迭出的洛陽,雖然這里繁華和人流仍遠(yuǎn)比不上京城,但還是讓劉秋一聲長嘆。
回到房中不久,正遇上過來探望他的慕容廆。這單于正值壯年、身形魁梧,比普通人都要高上半個頭,須發(fā)也和慕容荀一般都是黃色。劉秋雖然之前沒見過他,但見樣貌打扮和身旁都在向他施禮的仆人便也跟著起身作揖。慕容廆忙搶了幾步過來扶他起來,用洪亮的聲音說道:“恩公快快請起,不必如此客氣,聽荀兒說您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fù),您還是請坐吧?!?p> 一旁的翾風(fēng)忙給慕容廆搬來把胡床,劉秋這才坐下道:“在下慚愧,自從來的路上就一病不起,到此兩年都沒去拜見單于,還望恕罪?!?p> 慕容廆擺了擺手,“生老病死凡人怎能預(yù)知,不過幸好前日小妹說起老巫做過場法事后起了些效果,讓我感到很是欣慰,故此才來探望?!?p> 劉秋忙抱拳道:“單于客氣,想來當(dāng)年有負(fù)公主囑托,沒能將她直接從石崇府中救出,后面才鬧出這許多麻煩來。如今單于仍待我如同座上賓客,倒是很出乎我的預(yù)料?!?p> 慕容廆嘆道:“這些小妹和馬升都同我講過,以當(dāng)年石崇的聲威就是朝堂上的大臣都束手無策,何況公子無權(quán)無職,只是憑借些手段便能拉她出樊籠已殊為不易。至于后面入王府為妾,以她當(dāng)時的身份已算最好結(jié)局,得不到王爺歡心這不是外人能有什么辦法的。只是可憐了我那兩個外甥年紀(jì)尚幼便母子分離,我這妹妹每每和我提起便啼哭不已?!?p> 劉秋也替慕容荀難過,不過想到自己來到慕容部兩年這單于還是頭一次來看自己,想來必不只是探望那么簡單,于是問道:“單于難得大駕造訪,想必還有其他事情,但請不吝賜教?!?p> 慕容廆聽了哈哈大笑道:“從前聽馬升講公子從前的經(jīng)歷我還覺得有些夸大,如今看來果然是有些智計,敢常人所不敢想,查常人所不能查。不瞞公子,我此次是來告別的?!?p> 劉秋“哦”了一聲便問道:“不知單于這次是要去往哪里?”
慕容廆答道:“如今我得到消息,宇文部單于已派其弟率大軍來攻,他們兵馬雖多但各處分散,我便帶兵抄后路去擊他一路偏師,先斷其一指再說?!?p> 劉秋當(dāng)年在遼東與慕容廆交手時便知他行軍厲害,雖然他數(shù)次因王敦和何龕的計謀落敗,不過那時他剛返回慕容部,又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自然不可與如今同日而語。劉秋這邊心中想得明白,嘴上便說道:“單于用兵精妙,想來這次必定能旗開得勝?!?p> 不過慕容廆仍舊客氣說道:“再怎么厲害當(dāng)年還不是公子和駙馬的手下敗將。不過我另外要告訴公子的是尊夫人過段時間就要前來探望,到時你們夫妻便可團(tuán)聚了?!?p> 劉秋心中計算著孫筠生產(chǎn)的日子確實差不多了,想不到這么快就跑來看自己,“看來我夫妻二人很快就能同在單于帳下效力了?!?p> 慕容廆擺了擺手,“閣下來此一直臥床,當(dāng)時我便和孫川簡單定了在白狼水入海處商船中轉(zhuǎn)的辦法,如今公子已無大礙,尊夫人又要前來,到時我們一道將此事商議妥當(dāng)。只是時間上算起來尊夫人來時我應(yīng)該還沒率軍返回,只好請公子代為相迎?!?p> 劉秋不想單于對孫筠如此重視,以他如此豪放的性格居然還要為無法迎接而先向自己致歉,“拙荊一介女流,不想還能得單于如此掛念?!?p> 慕容廆道:“公子不要小看尊夫人,據(jù)我所知,她家船隊所及遍布我們所知的所有海岸,早年我曾和她的船隊打過交道,也虧了有她我們才能將山里的特產(chǎn)換回鐵器、布匹和瓷器,有時還有一些郎中、匠人和學(xué)士也搭她們的船來到我這里,這才讓我們這偏僻所在能如此繁榮,說起來我還要多感謝她呢?!?p> 劉秋雖知道孫筠家船隊常年的水上貿(mào)易,不過還是沒想到這居然已經(jīng)是一個遍布各處海岸的龐大海上帝國。慕容廆見該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也就起身告辭。
慕容廆帶兵出發(fā)后兩個月,孫筠和孫川果然帶著一支小型船隊溯河而上來到城外。劉秋和翾風(fēng)隨著慕容荀一同來到城外相迎,見孫筠正在安排人手卸船,慕容荀忙叫上城中兵士和府中家丁幫著把物資搬運到城內(nèi)。
夫妻二人久別重逢自然喜不自勝,孫筠更是仔細(xì)看了看夫君才道:“先前川兒回來說你病了,我一直放心不下,孩子才滿周歲便托付在家前來看你,如今看來也還尚可?!?p> 劉秋將妻子擁在懷中片刻方才問道:“如今我已大好,每日還能上馬騎射,夫人很快便可知曉,只是筠兒這一胎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
孫筠輕聲答道:“是個女兒,名字還沒來得及取,夫君學(xué)識淵博,這名字還是由你來取。”
劉秋想了想便說道:“思樂泮水,薄采其芹。當(dāng)年我與筠兒便在水邊相識,只是你當(dāng)年采的不是水芹而是馬蹄。如今我們舉家南遷,江東之地正是河流湖沼眾多,這孩子就取名叫泮兒吧?!?p> 孫筠吟道:“思樂泮水,薄采其芹。難得二十年的事情夫君還能記得,我們遠(yuǎn)遷吳地,真希望能夠闔家安樂?!?p> 一邊的慕容荀見他們當(dāng)眾在一起膩味,就故意在旁喊道:“我說你們兩個都老夫老妻了還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卿卿我我,有什么要緊事不能回家里說。”
孫筠這才微紅著臉和劉秋一道返回城內(nèi)。
半月后慕容廆果然帶著大軍得勝而還,城中百姓夾道歡迎這支凱旋的軍隊,整個城中都充斥著歡樂的氛圍。慶祝數(shù)日后,慕容廆將妹妹和孫筠、劉秋招至內(nèi)室,對著幾人說道:“如今我雖破宇文素延,但敵眾我寡形勢依舊不利,不知劉夫人遠(yuǎn)道而來,可曾為我?guī)硇┯脕硎爻堑钠骶???p> 孫筠聽了奇道:“雖然都知單于料事如神,可是妾千里而來之前又未與您謀劃,如何知道會助您守城?”
慕容廆笑著拍了拍身邊的劉秋,“夫人既放心夫君常住我大棘城,慕容部身邊又有更為強(qiáng)大的宇文部在側(cè),總要想些辦法助我保存實力吧,何況之前聽聞夫人去年剛剛生產(chǎn),如今便急忙趕來我部卻又不接走夫君,想來自有妙計助他在此久住?!?p> 孫筠見慕容廆如此了解自己,只好也笑道:“傳言宇文部有百萬之眾,能用之兵有數(shù)十萬,這次他們分兵前來怕也要有十萬左右,妾縱有妙計也難擋這么多的兵馬?!?p> 慕容廆怎么肯輕易放過孫筠,于是又奉承道:“就算我有妙計,夫人的助力怎可或缺,若是有什么條件夫人盡管提就是?!?p> 孫筠從懷中取出一封書帛放在桌案上,“單于都這么說了,妾就不好再隱瞞,當(dāng)年曹操攻袁紹時曾命人造霹靂車,這是后來魏國改造后的草圖,可助單于守城?!?p> 慕容廆聽了大喜,“魏國改造,可是出自名匠馬鈞之手?”
正要伸手去取,不想?yún)s被孫筠按住帛書,“單于剛剛既說到條件,那么妾就斗膽求取戰(zhàn)馬二十匹?!?p> 慕容廆的手立刻縮了回來,“霹靂車雖好,只是一張圖就換二十匹馬,未免太過昂貴。我鮮卑人對陣講求沖鋒克敵,龜縮在城中防守原本就不是我們的風(fēng)格,霹靂車實在還不值得用二十匹馬來換?!?p> 孫筠這時發(fā)揮出一個老道的商人本色,對單于循循善誘地說道:“單于連圖都尚未看過如何就下此定論?馬鈞改良過的霹靂車不僅可拋石于百步開外,改良過的藥石配方還可在戰(zhàn)場是形成煙幕和火雨,讓單于發(fā)揮的地方可不止是守城?!?p> 慕容廆坐回位置,望著孫筠手中的帛書,想了想才緩緩說道:“即使如此,我還是覺得夫人這筆買賣有些昂貴?!?p> 孫筠知道大敵當(dāng)前不由慕容廆不接自己這單生意,故而多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單于真是半點虧都吃不得,這樣,妾這次還帶了十桿積竹木柲送您做兵器用,再配十套明光鎧贈君以作沖鋒之用,只是馬上持長槍長刀再用重甲雖可所向披靡,但只有良馬才負(fù)擔(dān)得起如此重量,聽聞單于手中有些來自西域的大宛良馬,不過能否賜妾三匹?”
這個新提議勾起了慕容廆的興趣,再沖著孫筠甜美的笑容,單于的臉上也跟著緩和了些,“重甲長槍大宛馬,陣前沖鋒確實所向無敵,只是這馬價值連城,慕容部統(tǒng)共也不過十匹,都是昔年以重金從千里之外購得,劉夫人這買賣做得還真精。只是如若給你三匹,我軍中連十匹都湊不出來,要這十副重甲和木柲又有何用?”
孫筠轉(zhuǎn)了轉(zhuǎn)腕子上的玉鐲,“單于只說大宛馬如何難得,難道不知這積竹木柲也價值不菲?這木柲以木桿為芯,外貼竹片,再以絲線、革帶、藤皮束之,就算老道的工匠二三年也才能出幾桿,制起來既費功夫又易失敗,經(jīng)常五六支里面才成一支。以積竹木柲作桿的刀槍不僅要輕上許多,而且不易折斷,只是因其昂貴只有將軍或武官世家才會用此做手中兵器。單于既成心來談,看在這兩年照顧夫君的份上妾必給您一個合適的條件,只是還望您以誠相待。以妾所知,僅大棘城中的大宛馬就有十八匹之?dāng)?shù),何來十匹之說。”
慕容廆見被戳穿了老底,只好呵呵笑道:“劉夫人遠(yuǎn)道而來才半月就把我這里的底細(xì)摸得清清楚楚,現(xiàn)在想不說實話都難啊。不過剛才夫人既說要給我個合適的條件,這個優(yōu)惠還差點吧。”
孫筠故作姿態(tài)地想了想,“妾既向單于求了三匹寶馬,這次作戰(zhàn)妾和夫君還有家侄孫川會騎著這三匹戰(zhàn)馬上陣幫您殺敵,另外妾還帶了數(shù)名工匠可在城中幫忙制作霹靂車,最后再送蹶張弩二十把助您守城,單于可滿意否?”
慕容廆的臉上立刻擠出幾分笑容,不過聽到劉秋也要上陣,扭頭看著一旁的劉秋問道:“公子在此已臥床數(shù)年,不知真要上陣是否穩(wěn)妥?”
劉秋回道:“上次老巫作法之后,這幾月身體已迅速恢復(fù),如今全聽我家夫人安排?!?p> 孫筠這邊也跟著說道:“我自家的夫君我豈能不知,單于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p> 慕容廆聽罷伸出手來,孫筠就把帛書遞了過去,“此次接敵單于定能得勝,妾還有一事愿您相助。”
慕容廆不知孫筠又出什么花樣,“夫人有何事盡管講就是。”
孫筠直了直身子,“兩年來夫君一直病著,這次我雖遠(yuǎn)來,但隨后就要南去料理海上的生意,夫君身旁不能無人照顧。這幾年一直都是翾風(fēng)姑娘代我照料夫君,他們彼此之間也很有些情誼,妾也不能不替姑娘的將來做些打算,不能救這樣平白壞了她的名聲,若此次獲勝妾愿請單于為媒讓夫君納她為妾?!?p> 慕容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孫筠,“本單于做媒不難,只是夫人為何如此篤定我會戰(zhàn)勝數(shù)倍兵力的宇文部?”
孫筠有些得意,“妾伴夫君多年常受指點,看人待物自然有些道理,以單于之姿當(dāng)年連司空張華都青眼有加,一個宇文部不過是橫在腳下的一塊石頭罷了?!?p> 單于聽她提到張華,不覺嘆息,“當(dāng)年我與司空在洛陽也算有過一面之緣,如今夫人既如此說,我便借你吉言,定要擊破此敵?!?p> 回到家中,翾風(fēng)早得了消息等在門口,見了孫筠和劉秋回來便拜道:“公主已將消息告之,妾多謝夫人成全?!?p> 孫筠俯身將她扶起,柔聲道:“妹妹與夫君相知多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這份情誼姐姐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之前妹妹一味隱忍曲意求全,中間又出了些差錯,這才誤了許多年。如今妹妹早已年過二十,我又常有家中的事情和孩子要照顧難得分身,夫君身邊不能沒人照料,有你在身邊我便放心了?!?p> 翾風(fēng)聽了眼圈有些紅,“姐姐快別這么說,當(dāng)年也是妹妹不小心才誤了您和公子數(shù)年婚期,后來每每想起便時常自責(zé)?!?p> 孫筠忙按住她的手說道:“當(dāng)年我也是年少不懂事才將你送予夫君的禮物全數(shù)毀去,故此夫君礙著我的情面才不敢與你來往,這些我都是知道的?!?p> 劉秋見她二人說個沒完,便拉著她們進(jìn)入屋內(nèi),“兩個人在門口說話也不怕被風(fēng)吹到,還是到里面說吧?!?p> 三人坐了下來,孫筠從身后取出一個妝奩盒子,打開取出面銅鏡遞與翾風(fēng),“此事我來的路上便已想好,再好的珍寶想來妹妹以前也見過,也實在想不出送些什么給你,最后就翻出了這面幾百年的古鏡贈予妹妹?!?p> 翾風(fēng)接過一看,原來是面鎏金的規(guī)矩四神鏡,便說道:“這幾十年戰(zhàn)亂多些,就連做的鏡子都沒百年前的好了,規(guī)矩鏡本是先漢的款式,更難得還是鎏金的,夫人的禮物著實過于貴重了。”
“妹妹喜歡這銅鏡便值了”,孫筠又對劉秋道:“原來我送的笛子夫君可還收著?”
劉秋從箱子里翻出那把笛子,孫筠便交給翾風(fēng)道:“這是當(dāng)年綠珠遺物,是我在石府出事后托人尋得,妹妹可還記得?就贈予你當(dāng)個紀(jì)念吧?!?p> 翾風(fēng)接過笛子一眼便看出是綠珠用過的那件,“這把笛子確實是先前綠珠所用,妾與她服侍石崇多年,雖因爭寵生出些隔閡,但多年的感情也是有的,彼此并沒有真正的仇怨?!畲巳缱蛉?,誰知已卒歲?!缃窬挂仓荒芏梦锼既肆?。”
孫筠見她傷感,便轉(zhuǎn)圜道:“這就是我喜歡妹妹的地方了,能時時為他人著想,不爭一時長短。石崇當(dāng)年身邊姬妾眾多,如今看來結(jié)局最好的必是妹妹了,可見為人多些容忍總是好的。”
劉秋見她兩人聊得投緣心中自然高興,不過卻忽然想起一事,“剛才夫人對單于說我們和川兒三人同上戰(zhàn)場,可是我從未上馬作戰(zhàn)手上又沒有趁手的長兵器,到時讓為夫如何對敵?”
孫筠把妝奩盒子放到一旁,對劉秋解釋道:“夫君當(dāng)年好歹也是和王敦一道在遼東上過戰(zhàn)場的,怎么如今倒不復(fù)當(dāng)年之勇了?”
劉秋被夫人這樣一問只好訕笑道:“我一直都是從旁出些主意,這點夫人是知道的?!?p> 孫筠也不理他,便拉著來到院子里,然后又喊侄兒去取兵器。很快孫川便取了兩把長柄兵器。孫筠拎了其中一把蛇矛隨手舞了幾個花樣,當(dāng)真一招一式都像模像樣,連不懂兵器的翾風(fēng)都從旁贊道:“夫人好武藝?!?p> 孫筠舞了幾個回合停下來,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喘,劉秋看著那矛有些奇怪,就問道:“夫人功夫了得,為夫拜服,只是為何這矛鋒看著如此眼熟?”
“此矛名為丈八蛇矛,是當(dāng)年蜀漢車騎將軍張飛的遺物。”孫筠說著便拋了過去。
劉秋接在手中仔細(xì)看了一番仍舊疑道:“不對,這明明是你一直用的那把‘幽蚺’,無非是加了積竹木柲?!?p> 孫筠見他那副老學(xué)究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直笑,“夫君說的沒錯,不過妾也并未騙你。當(dāng)年我吳國從蜀漢降將手中得了這矛便將矛鋒拆下保留起來,后來因我國以水軍為主不似北人多馬上持槍,便另鑄劍柄充作短劍使用,但若經(jīng)師傅簡單改裝仍能恢復(fù)丈八蛇矛本來面目。不過先前張將軍那么長的矛桿我用的不順手,就減了幾尺才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
說罷孫筠又把另一把矛扔給劉秋,“看看這把可還趁手?!?p> 劉秋接過來一看便大驚道:“你這是連我的‘青冥’都拿去改成長槍了,難怪前些日子你莫名其妙把它拿去?!?p> 孫筠給夫君解釋道:“當(dāng)年我祖大帝孫權(quán)命人從吳王闔閭墓中挖出此劍,當(dāng)時劍柄和劍身就分開的,因劍身漆黑不反光亮便取名為‘青冥’。工匠們用了數(shù)年時間才搞清楚‘青冥’表面的做工,就把蛇矛的矛鋒表面同樣處理成漆黑的樣子,鋒刃末端又改成劍的制式,因其蛇形才將劍名定作‘幽蚺’。兩把兵器就這樣成了一對,平時都配上劍柄作短劍使用,需要時配上槍桿就成為矛槍?!?p> 劉秋這才知道手里兵器的來歷,因而大感興趣。幸好自己早年曾在王敦家中練過些槍法,于是隨手耍了幾個招式,倒也有些樣子。孫筠見夫君的樣子自然欣喜,便又說道:“這兩把兵器因為本身做工精良,騎兵持著沖鋒便會有相當(dāng)?shù)耐?,若再配以明光甲這樣的重甲,尋常兵刃箭矢輕易不能傷到?,F(xiàn)在的重騎兵連戰(zhàn)馬亦披甲,這樣在戰(zhàn)場上一隊騎兵就會如戰(zhàn)車般橫沖直撞所向披靡,并不需要太過復(fù)雜的技藝,夫君這些日子勤加練習(xí)定能馬上沖鋒。只是人、馬皆披甲又持長槍,只有大宛馬這般高大的良馬方才負(fù)擔(dān)得起這樣重量,所以我才向單于要了三匹。只是馬上不易穩(wěn)定身體,太長太重的兵器反而不易使用,很容易跌落馬下,故而這槍桿都不算長。”
劉秋至此方才見識到夫人對騎兵的理解如此透徹,想必是得到陸玄的指點,這邊又問道:“夫人既對重騎兵運用如此這般熟練,為何剛剛不向單于建言?”
孫筠于是答道:“重騎兵這些運用方法我都一同寫在帛書上,以單于的聰慧必能領(lǐng)悟。”
劉秋又耍了幾個花樣,“想來如此慕容部就能在此稱霸一方了。”
孫筠搖了搖頭,“這戰(zhàn)術(shù)需要昂貴的良馬和優(yōu)質(zhì)的鎧甲,槍桿的要求也非常高,否則如此高速的沖鋒普通槍桿沒幾下就斷了。良馬、鐵器、工匠、槍桿這些都極貴,如此配備一支成點規(guī)模的重騎兵就算強(qiáng)大得多的宇文部也做不到,只有晉室朝廷方才有這個財力?!?p> “所以夫人才只送了單于十人的鎧甲和槍桿?”
“就算這點裝備都已經(jīng)極貴,不然單于也不會用那么好的馬來換?!?p> 到了深秋,城外的白狼水漸漸退去,騎在馬上就能很容易趟過河水,宇文部的大隊人馬也來了。城外足足十萬的人馬將大棘城圍得密不透風(fēng),而城內(nèi)一共也只有兩萬兵士,一時搞得人心惶惶。
宇文部很快就在城外穩(wěn)下陣來,糾集起軍隊緩緩向城墻運動。慕容廆上次得了孫筠的帛書,又思慮了些日子,胸中早已成竹。城中安排布置妥當(dāng)后就讓妹妹站在城頭指揮,自己則聚集起全部近萬騎兵在城下北門內(nèi)并對眾人高呼道:“宇文素延雖然人多如蟻集,但軍無法制,已處在我的計謀之中了。先前我們曾以寡敵眾殲滅了他的一支部隊,今日各位只需跟隨在我身后奮力作戰(zhàn),不要憂慮其他。”
說完便和劉秋、孫筠、孫川、馬升等人身著明光甲手執(zhí)長槍于馬上立在沖鋒隊伍的第一排。大家見單于這支先鋒部隊雖只有十幾人但人馬盡皆披甲,在太陽的照耀下分外奪目,于是都被其震懾。身邊的馬升此時又大聲喊道;“單于威武,慕容必勝?!?p> 眾人于是群情激昂,都隨著大喊,吼聲很快便在整個城中反復(fù)回蕩。
眼看到了正午,城外的敵人大軍開動,成隊向前行進(jìn)。這邊城墻上慕容荀打出手勢,城上所有的守軍都按兵不動,城下慕容廆也同樣打出手勢,城中很快也寂靜無聲。城外擂動的戰(zhàn)鼓清晰可聞,慕容荀則死死地盯著城外前進(jìn)的敵軍。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慕容荀的頭上滲出汗珠,但仍不為所動,只有城上的旗子被東南風(fēng)吹得呼啦啦的響。
正在此時,城下的兵士突然一聲吶喊,全軍沖鋒起來,慕容荀仍對城下無動于衷。眼看著敵軍已跑進(jìn)七十步,慕容荀突然打了一個手勢,早已等候在側(cè)的幾支號角瞬間被吹響,城頭的戰(zhàn)鼓也跟著擂動起來,緊接著城內(nèi)的霹靂車全部發(fā)動,一枚枚巨大的火球騰空而起,城墻上的弩箭手、弓箭手全部向城外射出火箭。
燃燒的石塊和箭雨很快傾瀉在敵軍中,城外的士兵紛紛倒下。而那些石塊落地后很快又不斷釋放出濃煙,隨著東南風(fēng)吹入后方的軍隊,讓人辨不清方向。
慕容荀見時機(jī)已到,就又沖哥哥打出另一個手勢,緊接著城門大開,單于帶著近萬騎兵呼號著向城外沖去。正午的陽光本就讓宇文部感到刺眼,明光鎧在陽光的照耀下更讓對方睜不開眼睛而暈頭轉(zhuǎn)向。慕容廆帶領(lǐng)的騎兵如旋風(fēng)般沖向敵陣,雖然宇文素延命令手下放箭,但前排重騎兵好像天神下凡般刀槍不入讓弓箭完全失去作用,而前排騎兵都紛紛被長槍挑落馬下,步兵雖偶有近身但對重甲仍舊無可奈何,很快就作了槍下亡魂,僥幸逃脫的也被后面趕上的騎兵砍翻,持弓的騎兵也向兩旁散開,將箭向宇文部的兩翼射去。
慕容部的騎兵像一把鋼刀般從正中間切開了對方的戰(zhàn)線,如同刀槍不入般地不斷將當(dāng)面之?dāng)晨陈漶R下。戰(zhàn)事至此宇文部人心已經(jīng)崩潰,都紛紛向后逃脫如鳥獸散,慕容荀見此便遣出守城的一半步兵出城幫忙追擊。
慕容廆率軍追了小半日,見天色將晚才收兵回城。這次反沖鋒只一陣就讓宇文部在城外留下近兩萬具尸體,留下的兵器輜重更是不計其數(shù)。慕容廆在城外所有的山頭上恢都復(fù)了瞭望崗哨,城內(nèi)則大慶三天。單于記著先前曾答應(yīng)孫筠為翾風(fēng)做媒,便履行承諾,又和慕容荀各封了幾大車的禮物送給翾風(fēng)作嫁妝,把她嫁予劉秋作為妾室,按著鮮卑人的禮儀舉辦婚禮,連族中薩滿都到場為二人作法祈福。
大家熱鬧了幾日,孫筠想著水上的事情便向單于告辭,帶著孫川乘船沿河水出海。慕容廆也踐行之前的交易,將二十余匹戰(zhàn)馬交她一道帶走。臨行前孫筠交待劉秋在遼東多住幾年,一方面助慕容部穩(wěn)固住周邊局勢,另外再尋機(jī)會與東夷校尉府加強(qiáng)些聯(lián)系,畢竟南面的平郭在官府的控制中,如今天下巨變不斷,夫妻二人穩(wěn)定住亂局之外遼東和江左局面以觀其變才是萬全之策。
孫筠又叮囑翾風(fēng)照顧好老爺,雖然這幾月身體有所恢復(fù),但自從前次落海后這些年來劉秋的身體每況愈下。雖然孫筠也知道遲早要送他去張?zhí)鞄熌沁吅煤眯蒺B(yǎng)一段時間,但眼下確實還不是時候,只好讓翾風(fēng)侍候在他身旁才能讓她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