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回,又忽忽過了數(shù)月。
大概沖喜真的有用,成婚一年多,柳驚鴻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不再纏綿病榻,連最難熬的臘月,也沒有再犯病。
丫鬟仆婦都悄悄議論,說少奶奶是柳家的福星,她進門后,少爺?shù)牟」缓昧?。五姨太卻嗤之以鼻,道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
聶氏聽了,心下十分不快,誰是瞎貓?誰又是死耗子?她叫了秦嬤嬤過來,問了些扣兒的情況。秦嬤嬤笑著說:“太太放心,小翠每日都跟奴婢稟報,少奶奶溫順老實著呢,平時循規(guī)蹈矩,安分守己,不吭聲,不多事,只盡心盡力服侍少爺?!?p> 聶氏微微嘆了口氣,說:“這樣就好。我瞧鴻兒這些日子待她極好,每回收到老爺從揚州捎來的新鮮玩物,或是那些美味的吃食點心,都會賞她一二,從不曾冷言冷語,苛刻相待,就怕她不知天高地厚,恃寵而驕?!?p> 秦嬤嬤眨了眨眼睛,小聲地說:“太太,眼瞧少爺這一日日好了起來,過了新年,都滿二十了。少奶奶雖未及笄,卻是來了癸水的,聽小翠說每月小日子都很準,是不是該挑個吉日圓房?府里現(xiàn)下就少爺一根獨苗,少爺早日誕下子嗣,為柳家開枝散葉,老爺高興,您也放下了這顆心……”
“誰說不是呢?”聶氏又嘆氣,“鴻兒的年紀也該生兒育女了。原本他身子骨弱,我怕他太早通人事,傷了元氣,連個通房都沒安排?,F(xiàn)今又不同了,我也想早日抱孫子。只是可惜,出身還是太低了些,這樣的女子當初若不是沖喜,如何做得了我兒的妻室,最多做妾侍。圓房的事不急,反正她年紀還不大,再等個幾年也不打緊。倒是通房的事可以考慮。我瞧鴻兒身邊那個蘭香就不錯,模樣生得好,溫柔敦厚,說話做事不出格兒,還知冷知熱會體貼人,不如就把她給了鴻兒?!?p> 秦嬤嬤立即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思。這是不肯讓少奶奶坐實了身份,有名無實,日后等少爺完全好了,再另娶一房身份高貴的妻室?,F(xiàn)在這個或隨意打發(fā)到莊子上去,或降妻為妾。怕她顏色太好,勾得少爺心動,先給安排個通房,引得他通了人事,就不惦記看得到卻“吃”不到的少奶奶了。唉,她當初就預料到了,柳府這樣金貴的地兒,哪是一個鄉(xiāng)下丫頭好進的?
隨后,秦嬤嬤去清暉園見了蘭香,說太太讓她挑個日子侍奉少爺。蘭香一張粉臉羞得緋紅,嘴上不說,心里卻是千肯萬肯。
秦嬤嬤又去尋了翠翹來,照例先問了少奶奶的事。因翠翹是她的外甥女,算是自己人,太太要抬舉蘭香做通房,她也告訴了翠翹。并說有一就有二,只要少爺開了葷,屋里人不會只有蘭香一個。翠翹服侍少奶奶,每日在清暉園進進出出,比別人多了一份便利,只要瞅準機會,成為少爺?shù)娜?,是早晚的事?p> 翠翹紅著臉送走了秦嬤嬤,回到春浮居,扣兒正坐在院子的桂花樹下看書。翠翹走過去,給她換了一杯熱茶??蹆禾ь^望她一眼,見這丫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問道:“秦嬤嬤找你了?”
翠翹猶豫再三,還是把秦嬤嬤和自己說的話告訴了扣兒。即使她今天不說,少奶奶日后也會知道的,不如在她面前賣個好。
這么快就安排通房了?扣兒有點吃驚,但其實并不意外。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柳家就這一根獨苗苗,萬一柳驚鴻有個三長兩短,柳家不就斷了香火?傳宗接代,這在古人看來是頭等大事。
翠翹看她一臉平靜,就知自己猜對了,這少奶奶是個有主意的,并不像她表現(xiàn)得那么軟弱可欺毫無主見。
扣兒心里確實毫無波瀾,連她自己都奇怪,還以為多少會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到了古代,就要適應這里的環(huán)境,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嗎?既然反抗不了,不如心平氣和地接受。再說,她自己的這個身子還很稚嫩,沒有完全發(fā)育好,如果未及笄前就懷孕,十有八九會難產(chǎn)……她可不想這么早掛掉!
“嗯,太太已經(jīng)安排得妥妥的,我們不必多操心?!笨蹆旱拖骂^又看起書來。這是柳驚鴻替她從外面尋來的話本子,雖然故事內(nèi)容無非才子配佳人、富家小姐愛上窮書生那一套,但至少比《四書》《五經(jīng)》好看些,對她來說聊勝于無。
翠翹囁嚅著說:“少奶奶,上回少爺那件靛青色的長棉袍,衣襟和袖口處用寶藍色的絲線繡著如意紋,奴婢怎么都尋不見,可是少奶奶收起來了?”
扣兒想了半天,才記起那件衣服來,幾個月前她留給了那個黑衣人,估計被他穿走了。那天夜里就下起了雨。她心里惴惴不安,怕那人最后還是死了,又怕他暴露行藏,牽連到自己。等到第二日,府里一直風平浪靜。她偷偷地又鉆了一回墻縫,祠堂前的古柏樹下,已經(jīng)空空如也,連那草叢里、泥地上、河岸邊,一路的血跡斑斑,也被一場冬雨沖刷干凈。難道她真是做了一場夢嗎?
可是,扣兒摸了摸懷中的荷包,那錠銀子和那個墨玉玉佩,都在提醒她那天不是夢。
扣兒把銀子和玉佩鎖進一只紫檀匣子里,擱在臥室床底下。這是她的百寶箱,已經(jīng)存了不少東西。
自此,扣兒沒再去那夾道。又過了兩月,柳云浦帶著他懷了五個月身孕的寵妾回府過年,在家里引起了軒然大波,她便把那天救人之事漸漸淡忘了。
這個寵妾是柳云浦在揚州新納的六姨太,聽說是瘦馬出身。一個賤妾,聶氏原本沒放在眼里。誰知她竟然這么快就有了身孕,而且揚州當?shù)氐拿t(yī)還斷言是個兒子。聶氏著實緊張了起來,臉上喜氣洋洋,言不由衷地說著:“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咱們柳家又有后了,恭喜老爺!”一連幾個晚上都沒睡好覺,秦嬤嬤這才提起給柳驚鴻圓房的話頭。
現(xiàn)在,翠翹問起那件衣服的下落,扣兒只能推說自己也沒看見,讓她再到別處找找。衣服自然是找不到的,倒勾起了她對那天祠堂前發(fā)生的事的回憶。
再沒有心思看書,帶著點莫名其妙的惆悵,早早就上床睡覺,卻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夢里那人還是重傷不治而亡。她伏在他尸體上哭了很久,那人突然睜開眼,一把攥住她的手說:“你摸了我,又看了我,必須為我負責!”
“不要!”扣兒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身上都是冷汗。
這時,突然響起了敲門聲,翠翹在屋外低喚:“少奶奶,少爺請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