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廣無垠,良駒如軍遍野原。
西邊柔而麗,斛斗密茂遮水鄉(xiāng)。
南邊晶且亮,奇石點綴鑲滿山。
北邊黑如光,星火點點燎奇峰。
廣無垠的東驪國,不僅擁有遍地的良駒,更擁有天下最大的馬場。而這個馬場便坐落于東驪利峰山的山腳之下,同時也是東驪國騎兵的訓練場,從此處訓練出來的人多為東驪國驍勇善戰(zhàn)的將領之才。
遼闊的草原之上,無數(shù)駿馬任意奔騰,四周圍著許多壯碩男子,手里皆拿著特制繩索,一手揮悠著圓形繩索,眼睛緊盯著不遠處飛奔的馬匹,看準目標,飛扔,套牢,手臂上的肌肉頓時迸發(fā)而顫抖。被套住的馬匹不甘被縛,尥著蹶子,揚起前蹄,鼻腔噴氣,口中嘶鳴,拼命掙脫。而男子腳下也滿是被拖拉的痕跡,男子腳下猛一用力,手肘繞上繩索,與之對抗著,直至馬匹不那么躁動,便幾步飛身一躍跳上馬背,身子壓低,雙手環(huán)抱馬兒的頸脖,任馬兒拼命狂奔,如何搖擺后身,就是緊緊趴在馬身之上。待馬兒稍微溫順后,男子雙腳一勾馬鐙,拉緊套住馬匹的繩索,當成韁繩,隨著馬匹的節(jié)奏而律動,一人一馬方達成初步共識,一起在草原上奔騰起來。
草原上,袒胸露乳的男子們訓馬、練馬,兩兩成對,相互比較著和對抗著,一邊策馬揚鞭一邊大聲吆喝吶喊,皆是一副好不快活之態(tài)。身著棕色皮革盔甲的騎兵們縱馬狂奔,手中的長矛整齊劃一地揮舞著,數(shù)千騎兵排列成陣,井然有序的走位,堅守著各自的防衛(wèi)。
相較營帳外那如山崩地裂的騎兵吶喊聲和馬匹嘶鳴聲;營帳內的談論之聲便如女子傾訴那般柔和。
駱墨玨安坐于營帳左側座榻之上,偶爾望望右上方跟騎兵將士們侃侃而談的叔父,如若與打量他的將士視線相匯,便會頷首微笑,自給人一派淡雅之態(tài)。除卻一開始的兩、三次抬首回望,駱墨玨大部分時間都是垂首撫摸著手中的白玉,臉上是一副深情且?guī)е瓬厝嶂猓牡鬃允窍胫鴾劂湎缃裨谧鲂┦裁?,擔憂著她身體,不知她是否按時服藥?
見將士們離去,駱墨玨收起白玉,也收斂心神,站起身對著叔父恭敬地彎腰行禮。
“這次皇上對你可是委以重任!”一掌拍在駱墨玨的肩膀上,“你爹在天之靈……知道你如此出色,一定很欣慰。”
“叔父,我只是奉命來了解一下士兵們訓練的情況而已。”駱墨玨淡然道。
“說是讓你來了解一下,皇上更多的是想讓你跟他們多接觸一些,都是你爹訓練出來的,他日自是都歸你麾下?!?p> “我并未有領兵打戰(zhàn)之才,怕是要讓皇上和您失望了?!?p> “你有沒有,我還是清楚的。哎,你是沒有這個心罷了?!瘪槒┫榭嘈χ?,“隨你母親,一心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寧??扇缃裉煜滤姆?,各國都是野心勃勃,戰(zhàn)爭是避無可避的?!?p> 駱墨玨長嘆一聲,并未回應。
“好了,不提這個。你母親可安好?”駱彥祥隨口問著,背在身后的雙手,不停地相互揉搓。
“母親挺好的?!瘪樐k微笑應答。
“那就好?!瘪槒┫榇故?,輕聲說道,更像是自言自語。
“這幾日,你多轉轉,跟他們多接觸接觸?!瘪槒┫樘祝荒樒届o地說道,“你也可以試試他們的武功,最好能相互比劃比劃?!?p> “好。”駱墨玨簡單應答。
“走,帶你去視察一番,讓他們看看你?!瘪槒┫榕牧伺鸟樐k的手臂,笑道,“都長這么大了。”
駱彥祥率先走出營帳,駱墨玨凝視著那略微佝僂的背影,默默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白日里無論多么的塵土飛揚,聲嘶力竭,到了夜晚都會隨著黑幕而停歇,而寂靜。只有偶爾的蟲鳴之音,意味著這個天地依舊生生不息。
遼闊之地,大風陣陣,吹得帳幕沙沙作響。夜色濃重,燭火含淚,垂落得無聲無息。
駱墨玨坐在幾案旁,一臉沉思憂慮,一坐便是幾個時辰。幾案上放著幾封書信,有來自術仁醫(yī)館的,也有一些未署名的。
自溫沅汐走后,他一開始會將制好的藥丸和書信一塊寄到西澗都城的術仁醫(yī)館,兩人也有過近半年頻繁的書信往來。原以為這樣的日子即將結束,培育的藥草生長良好,他滿心歡喜地規(guī)劃著去西澗都城尋溫沅汐,以慰相思之苦。
不料在出發(fā)前夕,收到東驪國的緊急皇令,他不得不受召回到東驪國,就此與溫沅汐連書信都斷了三月有余。自回東驪的路上,他便一直慎重思慮著……
作為東驪國勇毅侯的唯一子嗣,他自父親過世后,便承襲了該爵位。而勇毅候麾下的幾萬騎兵因他年紀尚小,便交由其叔父代為管理和操練,待時機成熟后皆會交由他統(tǒng)領。如今東驪國的皇帝有意讓他正式接手騎兵軍團,授命少將軍之職,守衛(wèi)東驪國的安危。
原本只是閑云野鶴,并無官銜職責,他可以只是一個醫(yī)者,隨心所欲地游歷天下,尋找好的藥草,濟世救人。
如今身為東驪國的少將軍,有些責任他逃不掉,有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問題卻不得不重視。
第一次遇到溫沅汐,只當其是一個逃家的富家子弟,萍水相逢既是緣,不論是以術仁醫(yī)館的醫(yī)者身份,還是以東驪國小侯爺?shù)纳矸菹嘟欢疾o不妥。第二次再相遇,始料未及地發(fā)現(xiàn)她是一名女子,兩人相處之下,不免產生了一些難以自制的情愫。當時并未細想,只當她是貴胄千金,私以為以自己的身份,總是相配的??稍诳吹桨子裰?,他心下一驚,對她的身份產生了疑慮,這樣的玉質除了四國皇家之人,常人斷是難以得到的。在疑慮之中,想著是先推卻她那明顯的愛慕之意,可當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樣,那副失落的傷心之態(tài),看著她即將收回的心意,他無法忽視心中的心疼和渴望的叫囂,只想拉住她,讓她重展笑顏。他確也這么做了,看到她羞澀又歡喜的模樣,那一刻他覺得什么都是不重要的,只要身邊的人能快樂,他什么都愿意為她做,為她放棄。雖是沖動,可他并無悔意。
之后的相處,那個疑慮不僅未消除,反而越來越大,而他卻只能不斷暗示著自己、強制自己去忽略,去逃避。
可笑的是,他能逃避,他能忽視,卻總有人想代他探索,代他去尋明真相。而他卻只能控制自己,而無法制止其他人揭露。
他知道,自溫沅汐從川澤山離去,他身邊的人便一路尾隨于她,卻被她身邊的侍衛(wèi)發(fā)現(xiàn),差點為此喪命。他也知道她回到了西澗都城后便失去了蹤跡,他身邊有更多的人在追尋她的下落,打探她的身份,他都是知曉的,卻不愿意主動去詢問,也不知該如何阻止他們的行為,他為此備受煎熬,苦思良策。
如今他回到東驪,受封了少將軍,身份與西澗更是隔閡,他身邊的人對她身份的追查更是急促而刻不容緩。
而幾案上那些未署名的書信,他心知是調查她的人給的答案。望著那些信封,他心底涌上恐懼感,他依舊不想面對,但有些決定還是要做,有些決心還是要下,有些選擇一旦做了,他便會一直堅持下去。
看著燭淚已見底,駱墨玨松開相握的雙手,重新?lián)Q上一根蠟燭,看著點燃的星火,隨之笑了笑。
駱墨玨拿起幾案上術仁醫(yī)館的來信,展開后粗略地閱覽了一番,幾封信的內容跟之前的皆大同小異,詢問了一些藥草上的調度問題,還有專門給溫沅汐準備的藥丸改良詳情。而最后幾行卻吸引了他的目光,停留了良久,只見信中是陳掌柜告知他聞姑娘一直派人詢問他的下落,問其為何不曾回信。
駱墨玨將信折好又放進了信封內,側目看了看案幾上未署名的信件,伸手放在未署名的信封上停留了很久后,手慢慢收攏,連帶著手下的信折皺了起來…..
將案幾清理干凈后,駱墨玨深嘆一口氣,又略微地沉思了一會兒,才提筆寫下兩封信,一封是給術仁醫(yī)館,一封是寫給溫沅汐。給溫沅汐的信中簡單交代了自己正在游歷尋找新的草藥,這次去的地方比較偏遠,未能及時回信。又叮囑她要按時服藥,新的藥丸已經改良好了,讓她隔段時日便去術仁醫(yī)館請大夫為其診脈,觀察身體的變化,以便他可以調配出更好的藥。
收筆后,駱墨玨望著信首的“汐兒”良久,神情溫柔而喜悅。
將信封好,駱墨玨站起身走出營帳。站在門邊,望著漫天星辰,手中握著白玉默默地出神,心里暗想:如此美的星辰,你一定歡喜,愿有朝一日能與你攜手一同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