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島中養(yǎng)傷的半年,逸笙自認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他渴望時光就此能滯留,卻也知道這一切終究會成為泡影。
坐擁美景無限,享受季節(jié)變遷,傾聽雨滴垂落,觀賞萬花盛放。陪袁溪清點袁氏庫房,把玩幾百年來的瑰寶,聽長輩們講述袁溪幼時的點點滴滴,種種迷糊事跡。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抱袁溪入睡,看她靜謐容顏,聽她夢中呢語……這原是他規(guī)劃好的未來前景,如今雖提前實現(xiàn)了,可來的確實不是時候……
不欲牽涉平靜度日的袁氏一族入險境,亦不想袁溪再入武林紛爭,而身負的血仇卻無法遺忘,他如今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是報仇,而非陪著袁溪安穩(wěn)度日,所以無法承諾,更不能耽誤……多次婉拒長輩們成婚的催促,而長輩們雖失望,但畢竟也是擁有血仇的人,自己都無法放棄,又怎能強迫對方就此忘記,在島中安度一生。
將島中搜羅的武功心法和武林秘籍統(tǒng)統(tǒng)給了逸笙,反正他們用不著,如若能讓逸笙更強大一些,回來的機會也會更大。他們認定了這個孫女婿,自是盼望著他了結(jié)了江湖事好回來給他們生“精致娃娃”,他們的名字和見面禮可都準備好了。
袁慈將島中有名的療傷圣藥給逸笙裝了好幾麻袋,對癥各種疾病,傷痛和毒素,做到了應(yīng)有盡有。而出島的船也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等逸笙開口,但望著無憂無慮,至今以為逸笙會一直陪著她的袁溪,袁慈心中甚為懊悔,不知當(dāng)初的決定是對是錯,這半年的相處,感覺袁溪更為黏著逸笙,以前問她最歡喜誰,她還會根據(jù)親人們之間的表現(xiàn)和示好來擇選一人,如今卻是任憑親人們百般討好,她依舊堅定地喊出一旁看戲的逸笙之名。袁溪性子雖看著隨意,一副誰都不在乎的模樣,可皆因那些是真不入她眼的,一旦她在乎起來,那執(zhí)拗的性子能把天捅個窟窿,全家定然都拿她毫無辦法。逸笙要是走了,或是真出個意外,真不知道袁溪會不會做出什么事?袁慈一想就覺得頭疼,甚為憂愁。
在島上有無數(shù)珍稀藥品補著,傷勢早于半月前就痊愈,貪戀著這里的平靜和美好,所以一拖再拖,可要做的事終究是逃不過。撫摸著袁溪的睡顏,逸笙滿心不舍,伸手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卻又小心著怕抱得太緊,讓她難受。再三隱忍,終是忍不住地親吻上那紅唇,輕輕吸吮,袁溪因嘴唇上的濕意而微微睜眼,伸手攬住逸笙的脖子,逸笙一怔,睜眼望向身下的袁溪,卻見她微微一笑,手下一用力,便將他按在了床上,小腦袋往懷里一枕:“困,睡覺,醒了親親你?!?p> “好?!睂⑺龎涸谑直巯碌牧鑱y秀發(fā)輕輕扯出,拂至肩后,最后在她額間留下一吻。
門外人影一動,袁慈推門而入,逸笙頷首后躡手躡腳地將袁溪從懷中拉出,剛脫離溫軟的懷抱,袁溪眉頭隨即皺起,袁慈見狀立馬上前半躺在床上,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逸笙此時已經(jīng)離榻穿好了外衣。
“自己多保重?!?p> “多謝?!彪p手抱拳對袁慈作揖行禮,目光卻從未離開過袁溪。
“既如此不舍,那便早做了斷,早些回來?!?p> “我亦望如此?!币蒹享斜?,心中暗嘆:就怕希望往往成空。
轉(zhuǎn)身大步離去,輕巧關(guān)上這扇房門,更像關(guān)閉心中那通往光明溫柔之路的大門。
天逸山莊易主,更名為天絕山莊,莊主居于幕后無人知曉,山莊一切事物皆由金堂主秦霄出面代為管理。山莊原本有名望的弟子接二連三消失,行蹤成謎,余下的高位弟子不是遠走他鄉(xiāng),隱居山林,便是對山莊的一切默許不言。
山莊更名當(dāng)日,不僅更換門匾,更是將原有的門匾與祠堂中的靈位悉數(shù)焚毀。山莊后山腰的空地原是天逸山莊歷代先祖及弟子墓地,當(dāng)日所有葬于此地的令狐一族皆被挖墳拋尸,尸首不是被焚,便是扔于附近斷崖之底,唯獨令狐天霖的妻子幸免于難,棺木雖也被挖出,卻是極其隆重地更換了更大的墓地,建立新墓碑,更換墓銘文,不再冠以令狐夫姓,而以“摯愛師妹范氏潔兒之墓”,“愛兄秦氏立”重書。
三千弟子大戰(zhàn)折損數(shù)百,隨后消失離去者過千,剩下的皆是一些新入門無資歷者,天絕山莊隨即在江湖上廣募新弟子,不問身份,不問前塵,只要有意便統(tǒng)統(tǒng)納入門下,
擴張之勢甚大,數(shù)月間再度以弟子之眾稱雄江湖。
自逸笙對外宣稱辭去江湖之主,這尊位也一直懸空至今,眾門派。除了圍捕逸笙之外,對此事也一直不敢懈怠,暗中也是大費周章進行部署,希望能獨領(lǐng)風(fēng)騷。可就在眾門派依舊為此位爭斗不休時,天絕山莊卻對外廣發(fā)英雄帖,不僅以武林盟主自居,更明言要舉辦武林大會,考核各門派功法,一副傲視自居的模樣自是惹得江湖之人大為不滿,尤其是武林中聲望鵲起的門派,隨即便回復(fù)決不認同天絕山莊為武林之首,更不會參加那武林大會,為了與之對抗,幾大門派私下達成協(xié)議,要舉辦一場選舉出武林盟主的比武會,兩地武林大會定在同一時間,暗里比拼著誰能招攬更多的英雄赴會。
逸笙出島再入江湖,便是兩大武林盛會舉辦在即之日。期間雖與退隱的幾位師伯有所聯(lián)系,可他們卻一致勸慰他放棄復(fù)仇,保全自身,天逸山莊已是狼虎之地,不宜涉足。可在聽聞祖先靈位墓地皆被辱毀后,他又怎能放下,他這個不肖子孫的罪孽已然太深,早就沒了放下這一選擇。多次潛入天絕山莊尋找落入山崖之下的殘骸,被焚毀的尸首他自是難以追回,權(quán)當(dāng)是隨風(fēng)回歸天地,亦算是一種歸宿。而那些落于崖底的尊軀,怎能讓他們無安身之地,他自是要尋回以盡微薄孝義。
也適逢天絕山莊上下皆忙于即將召開的武林大會,往來人員甚為混雜,他喬裝而入絲毫未引得他人矚目,又是自小成長之地,所到之處皆是熟悉無比,自是能巧妙地躲過一切巡視之人。
將山崖之下能搜索之地皆一寸寸地探查過,確定再無遺留的殘骸,能找到的自是無法分辨和拼湊到底是何祖先,他便將所有殘骸一同入葬在了崖底,此處依舊是天逸山莊的地界,他們一手創(chuàng)立天逸山莊,自是不愿遠葬他處,而上方如今已被賊人所侵占,唯有此處算得上是最安然的地方。逸笙將他們合葬好,以不孝子孫之名為其立碑后,在崖下守孝三日,后以重重的三叩首而拜別。
再次回到山莊,望著更改后的墓銘文,逸笙雖從未聽聞過母親的這位秦姓師兄,但心中已經(jīng)有所了悟,天逸山莊的劫難怕不是單單源于自身與素夫人的恩怨,怕是這位秦姓人亦是舉足輕重的人。想到秦姓,他便想起了秦霄,對于心中的疑惑謎團感覺忽有明了之意,可他卻真的不愿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有些害怕心底的那個答案。原本想將母親的棺木移走,可多番思量,如今形勢難明,怕打草驚蛇,又擔(dān)母親多次被擾,靈魂難安,故打消了念頭,一切皆以報仇為主,叩首以向其母賠罪,承諾他日大仇得報,一定前來將父母合葬,以完長愿。
逸笙離開墓園,一心想找秦霄對質(zhì),希望能知道秦霄的難言之隱??僧?dāng)趕到秦霄處,卻聽聞無數(shù)器皿倒地碎裂之聲,他藏身于房頂之上,透過瓦磚之縫,看到秦霄甚為痛苦地在房內(nèi)翻騰打滾,滿臉赤紅更有青筋浮面,他雙手緊緊抱著腦袋,好似頭顱要爆裂一般,屋內(nèi)一用器皿皆被焚毀,他仍顯不足,像野獸般瘋狂打著墻壁。
“無妨,忍一忍就過去了,來,吃了藥自不會這么難受?!?p> 一蒼老之音傳來,逸笙凝神而望,看到一背影正對著自己,手心中靜放著一粒藥丸,而秦霄看到藥丸,眸中有瞬間的清亮,立即撲到了老者的身前拿藥,可當(dāng)手即將觸碰到藥丸之時,卻又驚恐而后退,雙手拼命捶打著自己的頭顱,雙目瞬間赤紅如血,似有血跡從眼眶中流出,脖間浮起一團似有物體在里面蠕動,他雙手狠狠地掐著那蠕動處,
口中大喊道:“不,不,我不要,我不會再讓你控制我了,啊,啊,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我求你殺了我……”
“乖,把藥吃了,你就不會痛苦,什么痛苦都沒有了。”
“不,不要,我不要,啊,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你知道我是不會殺你,你可是我……”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逸笙心急地想看清那背影,不料剛放松呼吸,便被對方察覺。
“是誰?”一聲質(zhì)問伴隨著瓦磚破裂之聲,逸笙飛身而逃,見剛身處之地大片瓦磚落地,感嘆對方內(nèi)力之深。
老者將手中藥丸強行塞入秦霄口中,飛身而追,卻只望到無盡夜色。望著塌陷的屋頂,他微微一笑:“你終于回來了,很好,我可一直在等你,這場大戲有你才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