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源汐,逸玖很是意外,原以為之前那番對談便已是訣別,不料還能貪看這張熟悉的容顏幾眼,更未料到源汐會將鸞鳳托付于他。聽聞鸞鳳一心求死,逸玖也是擔(dān)憂不已,雖然跟鸞鳳過節(jié)糾纏頗深,但到底是相識了幾萬年的舊識,認(rèn)真算起來,除了他的族人,鸞鳳便是他認(rèn)識最深,交往最密的他族,按凡間的理論,他們也算是“知心損友”,一起打過架、一起喝過酒、相互坑害過,歷經(jīng)的種種相加也算得上是復(fù)雜精彩。鸞鳳還是女身之時,便跟逸玖結(jié)下了梁子,但那一切皆是樗兮的計謀,如今他也釋然,對過往也有了幾分感激。何況,真論起來,其實(shí)他早已報仇,逸玖從一開始便知鸞凰對樗兮的心意,當(dāng)時自己剛剛痛失所愛,雖不知真實(shí)內(nèi)情,但對鸞凰還是有所遷怒,要不是他在族中搗亂,他也不會離開袁溪,導(dǎo)致她身死,袁溪無法復(fù)活,他便將一切過錯都?xì)w結(jié)在了鸞凰的身上,也因此忽悠著鸞凰在涅槃之中轉(zhuǎn)換了男身,本意是讓樗兮嫌棄他,讓他永遠(yuǎn)無法開口向樗兮表達(dá)愛意,也嘗嘗愛而不得的滋味。如今這局面,是逸玖始料未及的,但心下卻有些懊悔,不禁反省自身,想著若不是他的蠱惑,鸞鳳還是女身的時候向樗兮訴了衷情,被拒絕后便能死心離樗兮遠(yuǎn)一些,也不至于當(dāng)真陪在樗兮身側(cè)五萬年,愛意雖埋藏在心底,但定然是瘋狂滋長,到了如今便是情根深種,只愿同死也不愿接受失去摯愛的痛苦。這種痛苦他自己體驗過,且并未釋然,多了一份感同身受,對鸞鳳也滿是歉意和心疼。
一個落宸,一個鸞鳳,逸玖覺得自己日后的神生怕是無比忙碌,可若他們當(dāng)真一心求死,他又該如何勸阻,逸玖心里苦憂之極,根本沒有計策。但面對源汐的囑托,還是要假裝信心十足,一定不負(fù)她的所望,定然保下落宸和鸞鳳,畢竟那是她最后的心愿。
一切都交代妥當(dāng),看著他們布下的結(jié)界以及眾神獸那堅毅的神情,源汐淡淡一笑,深覺他們的決定是值得的,這天地是該被守護(hù)的,隨即閃身離去。
與樗兮并肩站在天之巔,源汐望著腳下的天地之初,混沌之氣越發(fā)膨脹混亂,顯然有了要崩潰之像。上次他們在此療傷,便發(fā)覺天地之初的異象,噬兮突破封印,天地之間的戾氣也隨之爆增且有聚集之像,天地之初也未能幸免于難,被戾氣所侵蝕,如今里面的正氣衰敗,根本難以抵抗戾氣,被吞噬也是早晚之事。
之前垣殤因身有戾氣而無法進(jìn)入天地之初,強(qiáng)行進(jìn)入便會神魂動蕩,受神魂撕裂之痛,可如今比她戾氣纏身更甚的噬兮卻能自由出入天地之初,沒有絲毫痛苦,皆說明了天地之初已不復(fù)往昔。天地之初乃天地根本,若它受損或是崩塌,那么便意味著整個天地都將湮滅,回歸混沌之期。
自感知到天地之初的異樣,源汐和樗兮便已經(jīng)沒有了選擇和退路,與其讓整個天地同葬,不若他們身歸,以自身的神力重新熔鑄天地之初,讓天地之初得以重生,就算無法徹底鎮(zhèn)壓,也能緩解一時,為這天地間的生靈再造一時生機(jī)也是好的,他們始終相信,天地間自有命數(shù),定能重生,萬物定能不斷延續(xù),而他們的初始是終結(jié),但這終結(jié)卻是天地的另一個開端……
未免回歸時波動過大,也想為神獸族多爭取一些生存的機(jī)會,降低傷亡,源汐和樗兮在天地之初的外圍建造了新的屏障,哪怕他們身死,這道屏障也能多抵抗一時,將外溢的神力減弱一分。
做好了一切,源汐和樗兮端坐在天地之初的懸崖邊上,感受著熟悉的氣息,等待著那最終時刻……
“源汐,”樗兮遙看遠(yuǎn)方,輕聲說道,“對不起?!?p> 源汐轉(zhuǎn)頭看著樗兮,淡淡一笑:“這樣的結(jié)局,挺好的?!?p> 樗兮沉默了一會兒,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說道:“駱墨玨曾向上天祈求,愿用往后所有輪回?fù)Q與溫沅汐的一世相守。”
初聞是震驚,隨即是滿心的苦楚,源汐強(qiáng)忍心痛將眼淚逼回眼眶,指尖輕巧地抹掉溢出來的淚珠,微嘆一聲:“但他沒有輪回了?!?p> “他于你終究不同,應(yīng)是你最大的遺憾。”樗兮攤開手,兩支白玉酒瓶浮于掌心,將一瓶遞給源汐,樗兮率先喝了一口瓶中的酒,微微皺起了眉頭,搖晃著酒瓶,“并不好喝。”
源汐也喝了一口,苦笑道:“的確不好喝。”
“源汐,有時我很懊悔,讓你于凡塵流連,歷經(jīng)太多,沾染也多;但有時,又很羨慕你,能以凡人之身,感受凡人之事,嘗遍了人間的愛恨情仇,喜怒哀樂。”
“那在你羨慕的那一刻,便也應(yīng)該化身凡人去走一遭,自己體驗過,便也不用羨慕我了?!?p> “是呀,當(dāng)時卻未曾想過要親自去試一試。”
“也好,那這便是你的遺憾了。”
拿著酒瓶與樗兮的酒瓶相撞,聽著清脆的響聲,樗兮微愣,源汐卻淡淡一笑:“你應(yīng)該也從未想過我們會這般坐在一起喝著凡塵的‘解憂之物’?!?p> “是沒想過?!?p> “人世繁華,浮生如夢。”輕輕搖著酒瓶,源汐好似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神有些迷離。
樗兮從未見過這般的源汐,不禁有些看癡了,清醒后,也學(xué)著她搖著酒瓶,喃喃自語道:“神生悠長,奈何無望!”
這一夜,是天地萬物生靈的不眠夜,皆翹首等待著黎明的那道曙光,心中卻盡是悲傷和無奈,希望著這夜能長一些,或是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除了被困于虛境的鸞鳳和睡于夢境的落宸沒了時間的限制,其余的神獸與凡人皆將這一夜當(dāng)成了最后的時刻。
除了白虎一族,直接將幼崽帶在身側(cè),其它神獸族則將幼崽與凡人安置在了一起,分別于東驪和西澗設(shè)下了結(jié)界,希望在多重結(jié)界的保護(hù)下,能保他們與凡人無恙。
對于凡人而言,看著眾多神獸離開,只留下一些幼崽,雖不知具體要發(fā)生何事,但心下了然定是毀天滅地的大事,歷經(jīng)太多,他們深知自己能力微薄,面對天地之事,他們也只有坐等最后的結(jié)果,心里雖著急和恐慌,也只能不斷安撫自己,安撫親人,一切都會過去的,至少他們現(xiàn)在還聚在一起。有家的,便抱成一團(tuán)聊著往事、糗事、歡樂事,獨(dú)身的,相互聚首,順便拉上一兩個小神獸,聊著他們的神奇,說著自己的庸俗,打打鬧鬧,吵吵嚷嚷。不論前路,不談現(xiàn)下,只憶往昔,曾經(jīng)的美好瞬間一幕幕都涌上了心頭,雖含著淚,卻笑得無比燦爛,笑得極其開懷。
西澗皇宮,溫昊陽和薛銘澤不理外間的歡聲笑語,躲在了溫沅汐的寢宮,溫昊陽像兒時那般坐在長廊上,抬首望著殘缺的月亮,時不時低聲輕語一番,就好似溫沅汐還坐在身側(cè)。薛銘澤坐在他斜對面的門廊上,靜靜看著他,不多時,眸中便也多了一個她,笑著回應(yīng)著溫昊陽,雖只是一個背影輪廓,模糊的側(cè)容,但他知道她一定在笑。
東驪皇宮,蘇沐楹身側(cè)多了一群神族的幼崽,有九尾狐的,有青龍,亦有騰蛇,一會兒是真身,一會兒又是小孩模樣,像比賽一般,玩得很是歡樂。蘇沐楹慈愛地看著他們鬧騰,眼眶微紅卻不曾落淚,倒是一旁的明嬸躲在亦安的身后偷偷哭了起來,亦安怕明嬸擾了蘇沐楹,便將她扶到了遠(yuǎn)處,好讓她放聲好好哭一場。駱彥祥立在不遠(yuǎn)處,靜靜望著蘇沐楹,滿心感慨卻只能深埋,看著蘇沐楹輕柔地陪著神獸幼崽玩,他亦覺得一切好似都剛剛好,能陪伴在側(cè)已是最難得,沒有什么可奢望的了。
天地之初的千里之外,逸玖跟龍帝把酒言歡,同為神獸首領(lǐng),卻是第一次這般相親相近,了解彼此的不同,暢談自己過往的輝煌,惺惺相惜之下還有一番相互托付之意,明日是否能全身而退皆是未知之?dāng)?shù),但總要做最壞的打算,安排好往后之事,所言皆不明確,意圖大家都懂,不好回應(yīng)時,便借酒一口悶下。天地間,四大神獸第一次拋開了族群的界限,相處得宛如一個群體,成群結(jié)隊地高歌和跳舞、紛紛奉獻(xiàn)上自己的才藝,儼然一場娛樂盛典。青龍一族跟騰蛇一族更是上演了一場大和解,沒有了相互敵視、沒有了歧視之論,是一起對抗天地的盟友,是真心相待的朋友。同一陣營之下,別的都是他話,齊心共渡才是真理。
枯草夾雜,塵土飛揚(yáng)的草原上,噬兮靜靜坐在一處,伸手撫摸著身側(cè)的空位,這里是他與垣殤最后相聚之處。那時草原遼闊,嫩草遍野,那時上空浩瀚,星海燦爛,那時垣殤問他喜歡何時的天地,也告訴他,她喜歡如今的天地,卻渴望回去之間的天地,她失去了太多。他不明白她當(dāng)時的無助,如今他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但他卻知道了無助的感覺,天地之間,獨(dú)他一個,他什么都沒有,他想得到的好似怎么也得不到,他拼盡一切為之努力的方向卻總是與他背道而馳,這天地與他而言又意味著什么……神魂中有垣殤的氣息在涌動,仿佛是安慰,又好似在低語……噬兮自嘲一笑,雙眸略有些空洞地望著天空,如今的他好似沒了選擇,他能帶她真正的回去,幫她完成心愿……可他自己的心愿又該如何?
自噬兮沖破封印,便已經(jīng)感知到天地之初被戾氣所染,而崩塌亦是早晚之事,他自身有戾氣纏身,早已融入成最初的混沌之氣,不懼天地之初崩毀,唯一擔(dān)憂的便是源汐,生怕她受天地之初所累。為了保下源汐,便想著先行摧毀天地萬物生靈,統(tǒng)統(tǒng)煉化成戾氣,以洶涌戾氣直接壓制天地之初的正氣,將它徹底改變,沒了正氣相博,便能安穩(wěn),從而也能保下源汐,而這世間也能如他所愿,只剩下他們,若她歡喜,他可在為她打造一個新的天地??伤辉浮噙x擇了一條絕路,以自身換萬物,以正氣壓邪氣,保天地之初穩(wěn)定,予天地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