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撲街的莫余

　　天空的流云淡得幾乎看不見，陽光接近垂直地照射在大地上，夏日的氣氛在林間蒸騰起一片水汽。

　　毫無疑問，這片亞熱帶林地正在迎接一年一度的盛夏，正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只是烈陽當頭，林間的小動物多多少少都陷入了活動低迷期，就連植物也閉塞了部分氣孔，免得被炎熱的氣溫掠去更多的水分。

　　這片林地從一座山丘蔓延到另一座山丘，覆蓋了這片占地三十萬平方千米的丘陵的三分之一。

　　說是丘陵，但其中的一些丘峰落在人類的眼中，也能稱得上是名山。

　　丘陵往東，是一片平原，再往東是海。

　　生活在這片亞熱帶林地的動物并不會翻山越嶺去到東邊的平原，更不會順著穿過林地的河流游到海里去。一是它們所需的食物在這片丘陵中就能獲得，二是這樣的旅途對沒有靈智的非遷徙動物來說未免有些遙遠，三是那邊的生活環(huán)境和這邊大相徑庭，四是會遇到陌生的妖精。

　　食素的妖精只會吃草，但為了維護自己在一片土地上的統(tǒng)治地位，一旦有不開靈智的動物跑進他們的領(lǐng)地，就算是另一只妖精為了這只小動物追了過來，兩只妖精也要打上一架，最終倒霉的還得是那頭沒事找事跨過邊界的小動物。至于食肉的妖精，他們會毫不客氣地將誤入自己領(lǐng)地的動物拿來祭自己的五臟廟。

　　至于西邊、北邊、南邊。西邊和北邊是這片丘陵中不屬于亞熱帶林地統(tǒng)治的地方，南邊有一條大河，不論是什么動物，會不會水，都游不到對岸。

　　永不跨出這片亞熱帶林地，是這片林地中的動物在蒙昧中用血肉和生命牢牢記住的規(guī)矩。

　　那么，為什么，在如此炎熱的夏日正午，還會有一頭看起來就很難散熱的野豬，在這片被陽光直射的林地上，盯著萬千小草中的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看那么久？

　　事情要從幾天之前說起。

　　……

　　五天之前，莫余還只是莫余，性別男，愛好女，年齡二十，種族人類，生活在銀河系獵戶支臂太陽系第三顆行星。

　　那天他正在碼字摸魚，就撲街了。

　　各種意義上的撲街，包括但不限于碼字沒簽約、考試踩及格線、體測剛跑完一千米……以及猝死后的肉體撲街。

　　現(xiàn)在想來，導(dǎo)致莫余猝死的最直接原因恐怕就是這場在冷空氣中進行的一千米體測。

　　那一秒后，莫余就不是從前的那個莫余了。

　　他從一名叫做莫余的男性人類變成了一株叫做莫余的普通小草。

　　好在失去了所有神經(jīng)細胞之后，他的意識依舊沒有消散，得以在這株小草上延續(xù)自己的生命。

　　不過穿越并沒有賦予他記憶方面的異能，他的記憶力依舊是那么差，并沒能像是小說中的主角那樣，穿越之后就獲得了連自己幾歲的什么時候尿床、尿成了什么模樣都能記得一清二楚的強大記憶力。

　　記憶并沒有固化，莫余已經(jīng)忘了自己前天中午吃的是什么，但根據(jù)自己的生活習(xí)慣，他猜測自己當時吃的應(yīng)該是外賣的炸雞漢堡。

　　成為草后，炸雞漢堡就和他永別了。

　　剛穿越來的莫余壓根不能接受自己穿越成一株草的事實，哪怕穿越成蟲子，都比草強??！

　　他胡亂地在自己的心中咆哮，讓自己的精神在悲苦和懊悔中被撕裂成一片片，又化作情感的巨潮撞擊在理性的礁石上，心神沉入混沌……

　　生活仍將繼續(xù)，將情感盡數(shù)沉于混沌只能短暫逃避現(xiàn)實，現(xiàn)實中的輝光依舊能從灰色的外殼上撕下一條小縫，照進渴求光芒的內(nèi)心。

　　將莫余的靈魂從混沌的暗河里拖出來的，是小草吸吮大地的力量。

　　在莫余的精神沉淪的時候，小草本身的自主反應(yīng)接管了整株小草的生理活動，兢兢業(yè)業(yè)無有停歇地從大地中吸收水分，以水分為載體運輸?shù)V物質(zhì)，在葉片上進行光合作用，在過熱的時候封閉氣孔，以植物的姿態(tài)，在陽光下生長著。

　　當莫余的靈魂剛剛降臨在這株小草上時，它在生長；當莫余的靈魂瘋狂時，它還在生長；當莫余的靈魂沉淪時，它依舊在生長。

　　生活依舊要繼續(xù)。一直沉淪，直至死亡，并不是莫余的本愿，他的靈魂在等待一個蘇醒的契機。

　　盛夏的下午，度過了正午的炎熱時光之后，草木的氣孔再次張開，水分從根部上升，穿過小草那短短的根莖，在草葉上化成不可見的水汽蒸騰。

　　內(nèi)外接通的水循環(huán)使得草木生機涌動，莫余醒了過來。

　　已經(jīng)瘋過了一回的莫余非常平靜，或許是因為剛從沉淪中醒來的緣故，再次接收到來自小草的獨特“視覺”，莫余的心中少有波瀾。

　　只是感嘆，這全方位的視角，他果然適應(yīng)不了。

　　這種“視覺”來的很自然，就像是小草本就該長眼睛，本就該擁有這樣的視覺。如果讓莫余拋開上輩子對草的理解，恐怕他會認為草就是該長眼睛的。

　　莫余的視覺可以看到自己——也就是這株草。

　　自己長得有點奇怪。

　　莫余沒學(xué)過細致的生物分類方法，對于植物的理解也就只有初中的那點知識——高考不考植物分類，最多也就帶一點初中學(xué)到的常識——勉強知道雙子葉單子葉，被子植物和孢子植物。

　　從自己的外表來看——這句話越想越別扭——像是被子植物。葉子成雙成對，如果從種子狀態(tài)生長到如今沒有被風(fēng)雨打殘過，應(yīng)當是雙子葉植物。

　　草葉看起來細細長長，隨風(fēng)擺動，有些柔嫩。

　　光從外觀來看，和莫余心目中的草沒有差別，但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沒有一株草，能長得和一名對生物沒有研究的普通人心中的草一模一樣。

　　就連浸淫草木多年的專家都不敢保證自己心中構(gòu)建的草木就能長得符合現(xiàn)實，更不用說沒有研究的普通人了。

　　莫余看向自己的草葉，這株小草原本應(yīng)該長成這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