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曲兒了的姑娘剛從樓上走下來,像等在下面,鬢發(fā)斑白的老父親走過去。
她自幼喪母,和自己的老父親相依為命。
他們是這大豊,階級最低,也是最貧困的農(nóng)民,只能靠種地維持生計,但父親腿腳不好,是個重度跛子,干不了農(nóng)活,所以只能靠她想辦法掙錢,養(yǎng)家糊口。
剛開始,她什么都不會,只能找一份出賣體力的工作,給一個教坊女工打下手,但她是十分聰慧,且有心的,在給女工打下手期間,她偷偷學(xué)會了彈琵琶和唱曲。
于是,為了掙更多的錢,她辭了那份工作,出來獨立門戶,用做苦力掙來的錢買了一個琵琶,到這京城的茶樓賣唱。
她很幸運,因為自己出眾的姿色,好聽的嗓音,很快就成了這座茶樓最受歡迎的賣藝女,掙的錢,雖然不至于讓她們父女大富大貴,但也能衣食無憂了。
今天的曲兒唱完了,和每天一樣,她打算跟父親一起回家。
“站住!”幾個隨從打扮的人從樓上走下來,將這父女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我們老爺看上你了,要納你做妾,這是老爺給你們的聘禮,”
說著,其中一個隨從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不容置喙的強(qiáng)行塞進(jìn)她父親的手里,然后便理直氣壯的過來拽她。
“你們這是干什么?!”將隨從塞過來的錢袋,用力的擲到地上,那鬢發(fā)斑白,且一瘸一拐的老伯,厲聲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還要強(qiáng)搶民女不成?!”
別看他只是一個卑微若塵的農(nóng)民,甚至因為身有殘疾,連普通的農(nóng)民都比不上,但是除了農(nóng)民這個身份,他還是一個父親,女兒在這世上唯一的倚仗。
“你這個老家伙,大白天的血口噴人!什么叫強(qiáng)搶?!”隨從怒道,掃了眼酒樓內(nèi)的眾人,底氣十足,“這酒樓里的人可都看到了,聘禮我們可都給你了!別拿了錢不認(rèn)帳!”
“錢我沒要!”老伯也不甘示弱,指了指被自己扔到地上的錢袋,道,“這門婚事,我不接受!我女兒不想嫁給你們老爺,我這個當(dāng)?shù)?,也不同意女兒嫁給你!”
他是一個身患?xì)埣驳膹U人,什么也做不了,是上蒼垂憐,送給他這么一個孝順懂事的女兒,讓他有了一個溫暖幸福的家,有人不離不棄的陪伴左右。
女兒為他付出了太多,他一直覺得自己欠女兒的太多。女兒正值妙齡,干的又是拋頭露面的營生,為了保護(hù)她,縱然走路很不方便,他也會拄著拐杖,每天到女兒專門說出在茶樓里等著女兒。
即使是普通百姓又怎樣?他們也是有尊嚴(yán)的!她絕不允許自己最心愛、最懂事,跟自己受了那么多苦的女兒,被他們那個已經(jīng)可以當(dāng)女兒父親的老爺糟踐!
“我們姥爺能看上你的女兒,是你們的榮幸!乖乖的跟我們走,咱們什么事也沒有,否則……”見這老漢不肯讓步,隨從道,冷哼了一聲,將剩下來的話付之狠辣一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行,不能帶走我的女兒!我不允許!”老漢毫不畏懼,用力將自己的姑娘推到自己身后,用自己殘疾衰老的身軀,擋住那些張牙舞爪的隨從。
“上一邊去吧你!”見狀,那些隨從再也沒有了耐心,一拳把老漢打倒,將姑娘生拉硬拽的拖走了。
“父親!”
“女兒??!”父女倆的聲音在酒樓里回蕩,其凄慘悲痛,令人心驚。
乾坤宮。
“李公公,李公公在嗎?”一個有些膽怯的聲音,從乾清宮的門口響起。
聽這小心翼翼的聲音,不像是哪個主子貴人,而像宮里一名看主子臉色的宮女。
“又什么事兒?。俊崩钚阖?fù)責(zé)管理皇上這一片的奴才,聞聲,還以為又是哪個宮女太監(jiān)打架,一邊開口,一邊不耐煩地走了出來。
是她?見是琉璃的貼身宮女,小雨,李秀一愣。
她們那面,屬于太后的管轄范圍,不歸他管啊,她突然來找自己,是因為什么事?
“奴婢見過總管!”見李秀出來,小雨忙行禮。
“起來吧?!崩钚愕溃m然聲音中帶著太監(jiān)那種特有的奸細(xì)陰柔,卻是氣場攝人,不怒自威。
在下屬面前,劉福向來是心狠手辣不可一世的。被他以雷霆手段受刑、處死、趕出宮的奴仆,不計其數(shù)。
所以他還有另外一個稱號,皇宮奴仆盡知的綽號——無根閻王。
當(dāng)然,因為是對他又恨又怕的奴仆們起的,所以不免暗諷劉福短處——無根。
“喏?!甭勓裕∮昶鹕?,將目光小心翼翼的移上李秀的臉。
雖早已相識,但因為主子總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的緣故,每次相遇,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子的身上,唯恐皇上一言不合,令人將主子拖出去砍,所以還沒來得及細(xì)看他的容貌,在她的印象里,李秀的標(biāo)志,只是一件代表官階的太監(jiān)服。
柳葉眉,水杏眼,這個大內(nèi)總管長得很是標(biāo)志,且媚眼如絲,帶著一股撩人的邪魅,若是放在女人堆中,恐怕會讓很多女子都自慚形穢呢。小花不禁在心里贊嘆道。
“你有什么事嗎?”打量了小雨一遍,李秀不無警惕的開口。
他可不想再讓任何人或趁火打劫,或見縫插針,或?qū)め呑淌隆刂圃斐鋈魏?,試圖打破“皇上生病”這一他努力偽造出來的假象的機(jī)會。
“啊……?。?!”正走神的小雨,以為被李秀看出了心事,她臉頰一紅,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手足無措地開口,“奴婢不敢!”
“???”李秀一愣。
雖說他是個太監(jiān),但畢竟閱歷豐富,男女之事他自然了然于胸,見狀便猜出了一二,不禁俊臉一黑:
當(dāng)偽娘這么多年,還頭一回有女的對自己動心,這滋味,真是五味雜陳,分不出是悲是喜。
見李秀不語,小雨索性一個轉(zhuǎn)身,拔足欲逃。
“站住!”李秀厲喝道,平生第一次發(fā)出爺們般低沉粗糙的聲音,隨著這聲音的喝出,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悄然生根,鮮活了死寂多年的心田。
被李秀突然便音的吼聲嚇了一哆嗦,小花忙停住腳步。
“小賤人,竟敢對雜家不敬,活的不耐煩了!”李秀下意識地道,本想對這個第一個愛慕自己的小丫頭溫柔點兒,沒想到訓(xùn)斥下屬成了習(xí)慣,一張嘴便爆了粗口。
臉色一黯,李秀恨不得把舌頭咬掉。
“??!奴婢知罪!”李秀的話如一個驚雷在胸口炸響,扎得小雨五臟六腑直顫,忙如臨大敵的跪倒在地,磕頭認(rèn)罪。
“額……”見小雨被自己的話嚇到,李秀的心底不禁劃過一抹失落,他張了張嘴,想告訴她不必拘謹(jǐn),可話已出口,習(xí)慣在下屬面前作威作福的他,自然說不出類似于刻意討好似的話,只得繼續(xù)說。
“免禮。你知錯就好?!毙牟辉谘傻睦钚阆乱庾R地說著讓小花起身的話,話一出口回過神來的他再次意識到失言,恨不得把自己的嘴也咬掉。
都是習(xí)慣惹的禍。暗自腹誹,李秀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奴婢知錯了?!逼莻€毫不知情的小丫頭還表現(xiàn)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模樣,給事情火上澆油。
“算了,咱們說正事?!睙o奈地扶額,李秀不無疲憊地道。做名太監(jiān)難,做一個有了愛慕者還不擺譜的名太監(jiān),更難。
“你來找咱家,有什么事?”
“娘……右丞相夫人托人進(jìn)宮給了奴婢一張紙條,說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一定要奴婢親手把這張紙條送給總管。”說著,小雨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條,遞到了李秀的手上。
????????這張紙條,當(dāng)然不是右丞相的夫人托人送來的,而是自己的主子,琉璃,也就是她差點說漏嘴的,“娘娘”。
???????琉璃計劃的,“動用自己的娘家勢力”,其實也沒有動用多少,至少,沒怎么驚動馬吉楊蘭。她就去問了一下母親,有沒有認(rèn)識的可以出入皇宮的人。
然后,她就把紙條交給那個人,讓她把紙條帶給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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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李秀安排完替自己看守乾清宮的太監(jiān),立即換了一身最低等的太監(jiān)服,跟著一個同樣穿著的小太監(jiān),向凈房走去。
凈房,是專門存放宮里人屎尿的地方。
皇宮里主要是使用便器,包括便盆、恭桶等,而沒有專門的廁所,存放便器的地方,便叫做“凈房”。
他本來不會來這種地方的,但皇上微服出宮的事,干系重大,他不敢讓別人看出破綻。之所以來這種地方,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地給宮外的皇上,傳遞消息。
屎尿這些東西,每天晚上都會被運到宮外,而他可以辦成負(fù)責(zé)運送屎尿的太監(jiān),跟著這些馬車,順理成章的出入皇宮。
對,琉璃給她的那張紙條,寫著皇上的親筆:帶虎符出宮。
而他沒想到的是,有人一直派人盯著乾坤宮這邊的情況,看見他離開了,立即把這個消息稟報給了他的主子。
李秀剛走不久,劉芳就帶著自己的隨從,氣勢洶洶的趕來了,揚言要見皇上:
“本宮有事要見皇上,你這個小太監(jiān)趕緊給本宮讓開!”
她以后要做的事,可是賭上了她的性命和全部未來,不摸清楚這個打著重病名義不肯見人,也不肯露面的皇上的底細(xì),她還不敢輕易開始自己的計劃。
他派人盯了這乾清宮這么多天,就是為了這個一直以來對皇上嚴(yán)防死守、滴水不漏的李秀,顧暇不及的,百密一疏的機(jī)會。今天,她終于等到了這個機(jī)會,怎能不竭盡所能的抓住?
哪怕冒著,以下犯上,欺君罔上的風(fēng)險。
她現(xiàn)在是太后的親侄女,當(dāng)朝做丞相的親生女兒,皇上的親生……啊呸,皇上明媒正娶的妃子,憑太后之前對琉璃的一再退讓,她只犯這一次錯,太后不會深究的。
被李秀拿來臨時充數(shù)的小太監(jiān),哪見過這種陣仗啊?見劉芳?xì)鈩輿皼斑瓦捅迫?,明顯是有備而來,嚇得五臟六腑直顫。
但畢竟是常在皇上身邊伺候的,還是有一些心理素質(zhì)的,見劉芳沒有立即放狠話,變強(qiáng)裝淡定,應(yīng)對道:
“回娘娘,皇上身患重病,不能見人,奴才也不能擅作主張,還請皇妃改日再來!”
“能不能見人,本宮心里有數(shù)!”既然已經(jīng)來了,達(dá)不到目的,她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趕緊去回稟皇上,本宮有急事,馬上就要見他!”
“娘娘,奴才只是奉皇命辦事的,身不由己,皇上之前已有令在先,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都不見人,奴才也不敢抗命?。 ?p> “奉了皇命?!那你可有皇上的圣旨為憑?”見這個替李秀守門的太監(jiān),并不是一個十分熟悉的面孔,也就是說,算不得皇上面前的紅人,劉芳冷哼一聲,臉上露出圣券在握的笑容。
能替皇上說話的李總管不在,你算個什么東西?
“恐怕是奉了李公公的命吧!在本宮和皇上面前,你們這些奴才算是個什么東西??連李公公都不敢這么理直氣壯地攔本宮,你這樣說,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指著這個小太監(jiān)的鼻子,劉芳厲喝道,不容置喙。
聞言,確實沒有任何憑證的小太監(jiān),不得不承認(rèn)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太監(jiān)也有等級之分,比如“心腹”和他這個“非心腹”,在別人眼里的分量就截然不同。
“奴才不敢,奴才這就進(jìn)去回稟皇上,請皇上定奪?!毙√O(jiān)彎了彎腰,服軟道。說罷,馬上躲瘟神似的,逃也似的進(jìn)了乾坤宮。
別看他跑得快,他也是有自己的心眼兒的,能在皇上身邊做事,那心思都是要比常人靈活機(jī)敏許多的,否則也不能活到現(xiàn)在。
之所以逃也似的跑進(jìn)來,不給劉芳說其他話的機(jī)會,就是為了以“請皇上定奪”為名,為李秀回來拖延時間:
反正我進(jìn)來“回稟”了,至于皇上有沒有醒,即使醒過來了能不能立即回應(yīng),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時候,另一頭,李秀已經(jīng)跟著運送屎尿的馬車,來到了宮門外。他讓馬車先走,自己則躡手躡腳的來到宮外的一片樹林里,四處張望。
這是那張紙條上寫的,趙風(fēng)約定與李秀見面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