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聳的樓閣上下來,得享片刻寧靜的司徒烈又鎖起了眉頭。
“元帥,可是在為魔族入侵一事煩憂?”
“夫人有心了。與以往不同,此次魔族大舉進犯抱著玉石俱焚之心,大有同歸于盡之勢。然而即便如此,我神族依然立于不敗之地,不過卻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估計將魔族驅逐回苦寒之地后,神族會出現(xiàn)十室九空的慘烈局面。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本帥提議退守赤首關,封印通往下界的通道。這樣一來,魔族便會師出無名,內部勢必出現(xiàn)分歧,其勢必自土崩瓦解?!?p> “若云有一事不明,不知元帥可否為若云解惑?”
“夫人但說無妨,本帥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神族退守赤首關,意味著將赤陽關在內的大片富饒土地拱手相送,而封印下界通道,相當于切斷了神族源源不斷的資源和人族將士。此消彼長,長期以往,神族將喪失對魔族的壓制優(yōu)勢,那時又該如何應對呢?”
“夫人雖為一介人族女子,卻頗有巾幗不讓須眉之風采。夫人的困惑與東方太宰的顧慮如出一轍。為此本帥建議陛下征調人族少年、青年、壯年男子組建一支人族大軍,持續(xù)沖擊魔族。魔族將不得片刻寧靜,喪失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而我神族大軍則伺機而動,在魔族不勝其擾之時予其致命一擊。”
若云眼中涌起一股混雜著驚訝、震驚和恐懼的情緒,這個對身為人族的自己寵愛有加的神族大元帥竟然對其他人族生命這般漠然?!
帶著一絲不甘,若云問道:“按照元帥之計,神族避免了十室九空的悲劇,而神族的悲劇則轉嫁給了人族,讓人族承受子無父,妻無夫,老無子的悲痛嗎?”
司徒烈用些許驚訝的眼光望著若云,“盡管夫人已經(jīng)離開人族十幾年,但還是沒能忘懷人族,縱然是對自己并無半分恩情的人族?!?p> 若云幽幽地嘆了口氣?!凹词乖谙陆缭馐芰朔N種苦難,終歸是那方土地養(yǎng)育了我,我的身上始終流淌著人族的血液。縱使拋開人族身份不提,元帥之計對人族實在有些殘忍了?!?p> “殘忍?以人族繁衍生息之能力,用不了多久,人族就能重新繁衍壯大。如果神族將士十損其九,沒有幾百年的時間,神族根本無法恢復。那時,神族如何庇護孱弱的人族?”
魔族已然伏誅,人族何須神族保護?若云微微低下頭,好似喪失生氣地問道:“既如此,元帥卻是因何憂心?”
“雖說此計確有殘忍之處,長久來看實是為了神族、人族,乃至這方天地之好。但陛下和某些神族將領仍然踟躕猶豫,遲遲不肯下定決心。尤其以蕩魔神將為首的蕩、滌、驅、殤四神將主張與魔族正面開戰(zhàn),竟不支持本帥的計策,否則陛下就能當機立斷,哪里還用再細細思量?!?p> 司徒烈說出心中的憤懣,煩躁之情減輕了些許。若云心中卻蒙上濃厚烏云,她無力地嘆了口氣。人族何時能自立于這片天地之間?
第二天,議政殿中早早聚齊了神族的重要人物,大家都知道今天將事關神族、魔族和人族的命運。一個將繼續(xù)屹立于天地之間,比以往更加強盛,一個將徹底消亡在時間的長河中,一個將繼續(xù)作為附屬圍繞在另一個身邊。
神皇沒有讓神族的大人物久等,身上的神輝比昨日更加明亮耀眼。神皇坐定,眾文武行禮已畢,議政殿中便安靜下來。眾人皆仰望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面無表情,有的人神情篤定,更多的人則是滿懷期待。
“本皇心意已決,依司馬大元帥之計行事。即刻起,蕩、滌、驅、殤四神將前往下界人間征召符合條件的人族男子,御、戍、衛(wèi)、狩四神將負責退守赤首關相關事宜,切勿讓魔族有所察覺。司徒元帥與本皇協(xié)商封印下界通道的人選和陣法。”
言畢,議政殿再次安靜下來。
神輝后面的淳于劼望著眾人,開口問道:“可有疑議?”
太宰東方宇越班啟奏道:“此計雖對我神族百利而無一害,對人族恐怕會傷其筋骨,望陛下三思?!?p> “老太宰仁慈,眾所共見。但本皇必須為神族負責,只能委屈人族了。蕩、滌、驅、殤四神將征召人族男子時,務必謹慎行事,未滿十六歲者不得征召,每家務必留一男丁,凡被征召者皆要補償其家人。違令者,去赤陽關與魔族同歸于盡吧。”
“臣等領旨?!?p> 眾臣依次退去,空蕩蕩的大殿只剩下神皇一人,或許還有隱藏在某處的某人。
“木余兄弟,此番帶著小蝶和木子前往人間,務必隱瞞小蝶的真實身份。當然有你在身邊,想必人間沒有人能夠傷害到小蝶。之所以隱瞞小蝶的真實身份,是不想讓小蝶在人間受到不必要的煩擾。本皇希望小蝶在人間安靜、快樂、無憂無慮的成長,直到徹底消滅魔族或者封印消失的那天?!?p> 木余沒有立刻應承下來,而是直直地盯著神皇?!半y道陛下不擔心我在人間用小蝶要挾陛下放棄對人族的征召嗎?”
淳于頡坦然一笑,“本皇絲毫不擔心,除了相信你之外,還因為小蝶是她的孩子?!?p> 木余灰色的眼睛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既有對往事的回憶,又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還有一絲兄弟之間的情誼。
淳于頡同以往一樣,耐心地等待木余的答復。許久,木余恢復為那個灰色的人,緩緩對神皇說道:“我定會保小蝶平安無憂成長,直至陛下迎回小蝶?!?p> “那就有勞木余兄弟了。”
“陛下言重了?!?p> 淳于劼離開議政殿,穿過座座威嚴的大殿來到偏居一隅的獨棟小樓跟前。
這棟小樓與周遭的亭臺樓閣顯得那么格格不入,卻隱隱透露出一股清新脫俗、與眾不同的氣息。他在小樓跟前呆呆地矗立著,思緒飄回與小樓主人相遇、相知,相守的美好時光。他就這樣站著,遲遲不肯回到現(xiàn)實。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一道曼妙的身影推開小樓的門,便跟著走了進去。
樓內的陳設極為簡單,每樣東西都有獨特的韻味,又都具有相同的感覺——輕松、安靜、平淡中怡然自得的奇妙感覺。
淳于劼追隨那道身影進入小樓中,瞬間就融化在這種奇妙氛圍內,忘卻了他的身份,忘卻了即將開始的紛紛擾擾,忘卻了給人族帶來災難的決定,奢望這樣的時刻永遠停留下去。
忽然那道身影不見了。淳于劼痛苦地低吟一聲,臉上現(xiàn)出了微微怒氣,卻又無可奈何。如果此時讓其他人看到,一定會覺得這個男子是那么的失落和無助。
心頭響起一聲嘆息,淳于劼緩緩走到床榻前,慢慢地坐下,唯恐動作過快會打破小樓中的寧靜,亦害怕太快會逼迫自己回到現(xiàn)實。
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最后用一種傾訴的口吻對房間內若有若無的那道身影喃喃地說:“我終于還是將小蝶送回了人間,因為我不能再讓小蝶重蹈你的覆轍。這次木余會陪著她的。”
他又嘆了口氣,以一種負疚的口吻繼續(xù)自語:“我再次為了所謂的大局,選擇站在神族這邊。不過,這次犧牲的卻是人族。你怪我嗎?”
期待的聲音沒有響起,小樓內依舊還是那樣寧靜。淳于劼在說完最后一句話后,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