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司徒烈惦記的金戾在失去雙親后第一次如此放松的地睡去,做了個幸福溫暖的夢。
夢里他不再和神族相互廝殺,遠離了雪原冰川,在田間辛苦而愜意地勞作。
田間地頭上不時傳來孩童純真無邪的歡快笑語,他也跟著笑起來,直到從夢中醒過來。
他蘇醒后的第一反應便是抓起身邊的武器,警覺地觀察周圍之后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處境。他無力地松開攥緊武器的手,回憶著夢中的情景,希望可以在夢中徜徉的更久些。
良久,金戾露出一抹苦澀的微笑,再美麗的夢終究只是夢,或許永遠都無法實現(xiàn)。
房間中還亮著那盞油燈,桌旁放著一份已涼了的簡單飯食。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日上三竿甚至更晚了。
想到這里,他對自己睡了這么久,而且有人靠近竟全然不知感到很是詫異,同時心中多了幾分對婦人和老人的信任和感激。
如果世間沒有神魔之戰(zhàn),所有人和平共處該有多好。
他拼命地搖了搖頭,仿佛要將剛剛的念頭甩出去。族人們?nèi)羰侵浪羞@樣的想法,恐怕會將他送到戰(zhàn)爭的最前線,與神族力戰(zhàn)而死。
但他還是忍不住思考這種可能性,搞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有了這個想法。既然不能摒棄纏繞自己的,被族人視為背叛的想法,他索性放任自己無拘無束幻想那一天的到來。
金戾天馬行空地暢游在他所構(gòu)建的美麗世界中時,昨夜的沉重聲又響了起來。
他驚醒過來,納悶為何沒有聽到地板掀起之前挪動物體的摩擦聲,難道受傷后聽力下降了?
胡思亂想之際,那個女人和孩子緩緩地走下來。手提大棒的老人并未一同出現(xiàn)。
金戾坐起來,靠在身后的墻上,感到身上的傷已然恢復了七七八八。女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金戾心中嘀咕了一句,難道眼力亦不如以前了?
三個人一言不發(fā)。男孩臉上帶著幾分怯意。金戾有點兒手足無措,不知將目光放在哪里,干脆盯著自己的雙手。
相較于金戾的局促不安,女人反而要大膽些。她從頭至下打量了一遍金戾,確定他的氣色好多了。
時間慢慢流逝,還是沒有人打破沉默。
金戾心中不停地罵著自己膽小如鼠,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最后,他決定說點兒什么。
他抬起頭望見女人明亮而憂郁的眼睛正在看著自己,積攢了半天的勇氣便消弭于無形。他逃避似的又低下頭,耳根發(fā)熱。
“早飯一動沒動,是不是不合胃口?午飯給你帶過來了,趁熱吃吧?!?p> 溫柔的聲音在金戾耳邊回蕩,他忙不迭地回答:“不……不是,飯菜的味道好極了?!?p> “母親,他在說謊。他沒有吃任何東西卻說味道好極了。”
喃喃耳語聲傳過來,然后是一陣呵呵的笑聲。
金戾感到耳根更熱了,幸好昏暗的光線遮掩了他的窘態(tài)。他尷尬地摸了摸光頭。
金戾聽到了哭泣聲。急忙抬起頭望過去,看到女人攬著男孩,臉上掛著喜悅的淚水,不停地說著:“楠兒,你又笑了,你終于又笑了……”
金戾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想起神秘神族男子說過的話,心想這對母子一定經(jīng)歷了許多人沒有經(jīng)歷過的苦痛。
或許母親喜悅的眼淚滌清了男孩心中的陰霾,男孩看起來開朗了許多,看向金戾的眼睛多了更多好奇。
停止哭泣的女人對著金戾屈膝行禮,輕柔地說:“謝謝您讓楠兒找回了笑容?!?p> 金戾手忙腳亂地想要下床還禮,卻不小心從床上重重地趴到地上。
微弱的燈光在他明晃晃的光頭上反射著朦朦朧朧的光輝,他的樣子既狼狽又滑稽。
他難為情地笑了笑,欲要起身坐回去,卻因用力過猛牽動了開始愈合的傷口。喉間發(fā)出沉悶的哼聲,他扶著床沿兒艱難地坐下。
“夫人言重了。別說讓小公子高興了,縱使上九天攬月,下深海擒蛟,我金戾也必傾盡所能以報答您的救命之恩?!?p> 金戾發(fā)自肺腑而鏗鏘有力地向女人表達他的感激之情。
但女人只是微微笑了笑,右手輕輕地撫摸著男孩的頭發(fā),像是對金戾說,又像是對那位作弄人的命運之神祈禱。
“我不要金銀珠寶,不要錦衣玉食,我只希望楠兒平安快樂。”
金戾涌起一股強烈的沖動,一股讓他都驚愕不已的沖動,他很想對女人說:“我?guī)銈冏?,遠離紛爭,遠離囚禁,自由自在地生活?!?p> 他沒有說出口,因為他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樣的地方——猶如夢境中的鄉(xiāng)野田間,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兌現(xiàn)承諾。
他怔怔地望著母子二人,忘記了身上的傷痛,忘記了尚沒有脫離的危險,沉浸在對家的渴望和奢望中。
回過神來的女人向金戾告辭:“我們叨擾您了,請您用餐吧。我們先走了,一會兒朱伯會來收拾的。”
金戾注視著轉(zhuǎn)身離去的母子,心中升起淡淡的失落。他打開食盒,興味索然地吃起來,沒有留意到女人給他送來的全都是魔族之人最愛吃的飯菜。
吃完之后,他將食盒收拾妥當,又躺了下來。他漫無目的地思索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唯獨沒有思考應該如何回到魔族。
朱伯尋到孤單地坐在涼亭里的女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女人收回望向未知遠方的目光,說道:“朱伯可是要勸我讓那名魔族盡快離開?”
“夫人,那名大人不會就此罷休的,他還會回來的。而一旦被他發(fā)現(xiàn)您收留了那名魔族,恐怕會變本加厲地禁錮夫人和楠兒,或許一生都無望逃出他的樊籠。他……他甚至會殺掉夫人和楠兒?!?p> “朱伯,現(xiàn)在的我們和死了有區(qū)別嗎?自從將軍出事后,我們被人懷疑,被人唾棄,生無所依。”
“在走投無路之際,那個人出現(xiàn)了,暗中資助我們,讓我們得以存活下去。但他在幫助我們的同時也將我們推向了無底的深淵,我們成了他勾結(jié)魔族的遮掩?!?p> “如果我們?nèi)ソ野l(fā)他,會有人相信我們的清白嗎?最重要的是,到目前為止,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p> “與其這么暗無天日,喪失自由猶如行尸走肉地活在世上,不如放手一搏。即使被他發(fā)現(xiàn),大不了一死,也好過茍且活在世上?!?p> 女人雙眼充滿了絕望,但眼底深處還有一絲倔強的希望。
“夫人難道相信密室中的那個人可以幫助我們擺脫這樣的處境?夫人,可別忘了他是魔族啊?!?p> “魔族又如何?我不是跟一個魔族共枕而眠很多年了嗎?朱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嫁的到底是神族的禁軍將領還是魔族罪人,我也不確定楠兒到底是神族人還是魔族人。”
“可是無論他是神族還是魔族,他跟我一直都十分恩愛,從未對我發(fā)過脾氣,對楠兒也是非常寵愛?!?p> “而我的至親在他的身份揭露后卻和我斷絕了關系,仿佛我也變成了魔族,我身邊的親人就只剩下您和楠兒了。朱伯,兩相比較,難道我還要在乎他的身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