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先生有心了。前幾天我的傷口便復(fù)原如初,除去紗布,不勞老先生大費(fèi)周折了?!?p> 劉大夫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一眼賈文的后腦勺,紅潤的臉龐仍是那般紅潤。“唉——,賈公子有所不知,您覺得沒必要再勞煩老夫,老夫卻要對病人負(fù)責(zé),對您負(fù)責(zé)。您就不要跟老夫爭了,縱使老夫抽不開身,也要派人給您瞧一瞧,送幾味補(bǔ)血養(yǎng)氣的藥材?!眱扇诉呑哌呎f,已經(jīng)站到聽風(fēng)軒的門口。劉大夫做出請的手勢,笑瞇瞇地望著賈文?!百Z公子,您先請。”
賈文亦不客氣,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跨過門檻。
當(dāng)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繡著美輪美奐山水的翡翠色屏風(fēng),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間,它攫住賈文的目光。身后的劉大夫剛想上前為賈文解說屏風(fēng)上的山水出自哪位名師之手,賈文挪開腳步走到屏風(fēng)后面。
劉大夫的眉毛抖了抖,他怎么對這幅山水不聞不問,莫非對字畫失去興致?沒聽說啊。拋開疑慮,劉大夫快步追過去,看見賈文正審視著房間。有戲,他暗中竊喜,不動聲色地走到賈文身邊。
“賈公子對這間聽風(fēng)軒可還滿意?不瞞您說,老夫頗費(fèi)了一番功夫,豁出老臉才訂到這座雅間,希望沒讓公子失望?!?p> 盡管不喜劉大夫,但賈文不忍拂了他的殷切。畢竟別人笑臉相對,你卻回之以冷臉,終歸失了禮數(shù)。他朝劉大夫行了一禮,“劉老先生費(fèi)心了,我受之有愧?!?p> “賈城主,老夫可是有點(diǎn)兒羨慕你嘍?!眲⒋蠓蛱ぬ?shí)實(shí)地受了賈文一禮,轉(zhuǎn)向賈方,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百Z公子這樣的謙謙君子,老夫生平所僅見,不知誰家的女子有這個福分能侍奉公子左右。呵呵——”
賈方露出會心的笑容,賈文則稍稍紅了臉——男女之事于他仍是個敏感羞澀的話題。世故的劉大夫看到賈文的難堪,巧妙地避開這個話題?!百Z公子,賈城主,為了今晚這頓飯,老夫特地派人去留陽城西邊的牛家酒坊買了兩壇百年陳釀。咱們今日痛飲一番,無醉不歸?!?p> “好,本城主便舍命陪君子,跟劉老先生喝個痛快。”賈方咧著嘴響應(yīng)劉大夫,對后者的心思瞧得一清二楚。
“父親久病初愈,不適于飲酒,還是不要喝了?!?p> 賈方和劉大夫相視一眼,爆發(fā)出爽朗而得意的笑聲。“文兒,你的孝心令為父頗為感動。不過劉老先生千辛萬苦為咱們父子買來佳釀,若是不喝的話,豈不是落人話柄,徒增非議?”
“唉——,賈城主,老夫覺得賈文公子言之有理。你剛剛?cè)?,委?shí)不宜飲酒?!?p> 賈方板起臉,不悅地瞪著劉大夫。“劉老先生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有意讓本城主出丑?”
“呵呵,賈城主誤會了。老夫只是為城主大人的身體考慮才這么說的。城主放心,你們父子肯屈尊下就,老夫已然面上有光,又豈會到處亂嚼舌頭,壞了賈城主,賈公子的名頭?”
“你的心意,本城主心領(lǐng)了?!辟Z方的臉色緩和下來,語調(diào)中充斥著一股倔勁兒?!氨境侵饕幌蚍钚袆e人敬我一尺,我便還人一丈。此番劉老先生盛意拳拳,在聽風(fēng)軒宴請我父子,本城主若連區(qū)區(qū)幾杯水酒都不喝的話,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p> 劉大夫搖了搖頭,苦笑著轉(zhuǎn)向賈文?!百Z公子,老夫是無計(jì)可施了。您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勸阻城主大人,大病初愈,尤其是肺病,最不適宜飲酒了。哎,賈城主真是又豪爽又倔強(qiáng)!”
“父親,由我代您陪劉大夫喝幾杯,您意下如何?”
“這……這……”賈方面有難色,支支吾吾,猶豫不決。
“老夫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既彰顯公子的一片孝心,又成全了城主大人的熱情,還給足了老夫面子,三全其美。哈哈——,妙哉,妙哉!”
“既然如此,就由你替代為父吧。不過,文兒,你的酒量尚淺,不可逞強(qiáng)?!辟Z方蹙著眉頭,沉聲叮囑賈文幾句。
“父親,我知道了。”
賈文垂頭應(yīng)允父親,賈方趁機(jī)對劉大夫擠了下眼睛,后者會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來人吶,上酒上菜?!眲⒋蠓蚋糁溜L(fēng)沖門口喊道,回過身招呼賈方和賈文落座。
他們剛坐好,四個仆從托著紫紅色的大木盤魚貫而入,有條不紊地將十二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和兩大碗冒著熱氣的濃湯放在桌子上。接著兩個仆從將兩個棕黃色的大酒壇放在桌子上,其中一人拔下酒塞,一股濃郁的酒香便填滿房間。
“劉老先生,真是好酒啊。”賈方的眼睛亮了起來,邊夸贊美酒,邊注視著仆從把酒倒進(jìn)早就準(zhǔn)備好的兩個酒杯中。
“呵呵,城主大人過譽(yù)了。唯有美酒和佳人才能配英雄,咱們的賈公子不正是人族的英雄嗎?哈哈——”
為人父母者有誰不歡喜別人當(dāng)著自己的面夸獎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孩子確實(shí)配得上那番贊譽(yù)時,那種喜悅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方能體會到。
賈方隨著劉大夫哈哈大笑起來,眼角竟掛上一滴笑淚。賈文默默注視著開懷大笑的父親,想著這一趟算是沒有白來。這時,劉大夫雙手捧著一杯美酒送到賈文面前,后者伸手接了過來。
劉大夫端起酒杯,分別朝賈方和賈文致意,臉上仍掛滿笑容。“賈城主,賈公子,今日老夫有幸能請到二位,實(shí)乃老夫的榮幸。話不多說,老夫先敬二位一杯?!彼兄滓伙嫸M。賈文看向父親——賈方正垂著眼專心喝茶,只好學(xué)著劉大夫的樣子,喝光了杯中的酒。
“第二杯酒,老夫要專門敬賈文公子,感謝你當(dāng)日仗義出手,救了老夫一命?!?p> 劉大夫又喝空酒杯。賈文卻之不恭,只能奉陪到底。連飲兩杯美酒,賈文覺得腔腹中好似點(diǎn)燃一團(tuán)烈火,腦袋仿佛也沉重許多,壓得脖子直向下彎。
“這第三杯酒嘛,老夫代普天下的百姓謝過公子,祝公子早日統(tǒng)一人族,讓我人族自立于天地間!”
劉大夫的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透著一股強(qiáng)烈的感染力。賈文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頗為豪爽地狂飲一大口。隨之,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燈油遇到火星,不受遏制地燃燒起來,雙眸中迸發(fā)出懾人的光芒。
“劉……老先生,待我日后一……人族,一……聘……為……首……醫(yī),拿……酒來!”
賈文的舌頭變得又粗又大,說出的話含混不清,劉大夫聽得卻極為認(rèn)真?!百Z公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劉大夫轉(zhuǎn)向賈方,后背拱起一道美妙的弧度?!百Z城主,賈公子的話,你也聽見了,到時可不許抵賴哦。”
“劉老先生,文兒有點(diǎn)兒喝多了,或許事后記不得了。但只要那件事讓本城主滿意,說不定他能想起來的比他方才說的還要多。呵呵——”
劉大夫的臉在燈光的映射下愈發(fā)紅潤,他忙不迭地為賈文倒了半杯酒,從懷中掏出一枚黑色的小藥丸。賈方右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緊張地問道:“有危險嗎?”
“城主多慮了,老夫煉制的藥丸又豈會害人?城主若是不信,老夫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嘿嘿——”
賈方坐回到椅子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劉大夫把那枚藥丸放到兒子的酒杯中,輕輕晃了晃,一股香氣飄散而出,竟讓他有些蠢蠢欲動。
“賈公子,老夫再敬你半杯?!?p> 賈文已然聽不清劉大夫的敬辭,機(jī)械地接過酒杯,機(jī)械地一飲而盡,晃晃悠悠地趴到桌子上,不省人事。
恍惚間,他做了一個夢,石室中那條如蓮藕般的手臂壓住他的胸膛,纏住他的脖子。只是他沒有感到恐懼,沒有感到罪惡,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不想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