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多久,冒著熱氣的水安靜下來,小蝶端起木瓢,不急不緩地咽了兩口。甘甜怡人,清熱解渴,她滿足的嘆息一聲,端起木瓢喝光里面的水。喝足之后,她收拾起碗碟,洗刷干凈,擺放整齊,不自覺地走到了床邊。她疊好被褥,鋪平床單,撣了撣并不存在的灰塵。
我這是在做什么,難道一去不返嗎?奇怪的念頭冷不丁浮現(xiàn)在腦海中。我只是去看看,傍晚就回來了。她對著屋子中的空氣喃喃自語,像自我暗示,又像自我寬慰。
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是時候出發(fā)前往雪之巔了。小蝶挺直身體,抻了抻衣衫,緩緩向門口走去。木門吱呀一聲為她打開,宛如不知主人即將遠行的可愛小狗。柔嫩的指肚滑過粗糙的木頭,她感到一絲不舍。
我肯定會回來的,距離先生來接我還有一個多月呢。手指移到木門的邊沿,她停下腳步,不由得轉(zhuǎn)過身來,打量著些微昏暗的小屋。今日的小屋與昨天,前天的沒什么兩樣,安靜而孤獨,默默忍受著無邊的寂寞。
一股酸酸的情緒涌上心頭,我一定要回來,不會言而無信的。她轉(zhuǎn)身,朝前邁出一步。吱呀——,吱呀——,吱呀——,木門搖搖晃晃,仿佛在跟她揮手作別。我無須回頭,晚上它就會為我打開,就像第一天來到這里的時候一樣。她走進樹林,吱呀聲聽不到了,木門將她關(guān)在外面。
幽暗密林沒有因為小蝶幾天不來而有任何變化,經(jīng)年累月堆積的落葉柔軟如毯子,樹木密密麻麻如無數(shù)個黑色的手指。她一步一步朝雪之巔走去,不時有調(diào)皮的樹枝勾住她的衣服,深色的樹葉拂過她的臉龐。
行了大概一半,白凈的臉上東一道西一道地涂上淡淡的顏色,讓她看上去仿若一顆移動的小樹。濃密的枝葉遮掩了天空,遮掩了太陽,遮掩了方向,她只能憑著記憶摸索著前進。以她的記性,即使方位出現(xiàn)偏差,也不會距目的地太遠。
偶爾突如其來的輕風掠過樹梢,樹枝搖曳,樹葉沙沙作響,陽光慌忙搶進來,在地上灑下大小不一的光斑。我若是一只頑皮的貓咪,此刻一定歡喜得緊,歡呼雀躍地沖上前去,追尋著飄忽不定的光斑,玩得不亦樂乎。
她出神地呆立原地,眼前浮現(xiàn)出想象中的畫面。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瞇著眼,弓著身,驟然躍起,猛不丁撲向地上的光點。白色的影子宛如一道閃電卻不是真的閃電,斑點的速度比它快了許多。小貓撲了個空,惱怒地喵一聲,眼睛幾乎快要閉上,以更快的速度撲向新的玩物。
它注定要失敗的,一次又一次,但仍樂此不疲,沒有放棄,直至精疲力盡,趴在地上無力地喵嗚一聲,緩緩閉上眼睛。它不再追逐光斑,光斑反而自己送上門來。四五個光斑聚到毛茸茸的身上,和煦溫暖,結(jié)果它睡得更甜美了。噗嗤一聲,小蝶被自己幻想的這一幕逗笑了,我多想做一只單純慵懶的小貓。
輕風消散,枝葉重新拒絕陽光的無禮窺探,小蝶又踏上未知的征程。大半個上午過去了,小蝶感到腳下的路開始向上爬升,她已經(jīng)到達雪之巔的山腳下。不可抑制的欣喜之情讓她露出甜蜜的微笑,她擦了擦額頭和臉頰上的細小汗珠,決定先休息一下,爬山可是需要很大體力的。
卯村的古宅中,躺椅中的老人猛然坐起來,深邃的目光穿透空間的迷霧望向雪舞山脈。院子中一拳一腳修習武技的木子停下來,看看老人,再看看天空,又看向老人,眼中滿是焦急之色。老人仿佛一座風化了的石雕,整個人紋絲不動,但花白的眉毛,頜下的胡須,披在身上的衣服都在微微顫動,有如一層層緩緩脫落的沙石。
木子跑過去,不安地站在老人身邊。他清楚這種時候不應該打擾老人,但百爪撓心的焦躁和對小蝶的擔憂讓他顧不了那么多?!跋壬?,小蝶遇到危險了?”
老人轉(zhuǎn)過頭。木子在他的眼中看見朝思暮想的小蝶——她背靠一株大樹,美麗的大眼睛四處張望,臉上臟兮兮的灰塵讓她看起來好像一顆蒙垢的明珠。小蝶不是好端端的嗎,先生在緊張什么?老人轉(zhuǎn)回頭,重又凝望著碧藍的天空和遠方的雪山。
看到小蝶安全無事,木子也就安靜下來。他默不作聲地陪著老人,耐心地等待。小石搖著它的怪異尾巴走過來,嘴里嗚嗚嗚地哼哼著。木子趕忙蹲下身,一只手撫摸著它的脊背,一只手做出禁聲的手勢。
小石瞥了瞥動也不動的老人,給了木子一個白眼,然后趴在地上,長長的嘴巴搭在前爪上。木子看到小石這幅神態(tài),心里愈加不安心,上次它可不是這幅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約莫半個時辰,老人收回視線,躺回到搖椅中,臉色蒼白而疲憊?!澳咀樱形缍嘧鳇c兒好吃的,我老人家有些嘴饞了?!?p> 您不是嘴饞,而是累壞了,木子心疼地想著,嘴上連忙應承下來?!跋壬?,您好好休息,我這就去后面準備?!?p> 老人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沉重而平穩(wěn)的鼾聲響起來。木子匆匆跑回屋中,又匆匆跑回來,手里多了條毯子。他輕手輕腳地將毯子蓋在老人身上,帶著小石悄悄退到后院的廚房。
小蝶背靠大樹,打量著坡度越來越陡的道路。按照自己的速度,不出兩個時辰就能抵達積雪覆蓋的峰巒。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踏足半山腰之上的雪山,老人的叮囑好似黃鐘大呂般回蕩在她的腦海,她猶疑了一下。
我不會有逾越之舉,只是靠近一些欣賞一番雪山美景,并沒有違反先生的約束,她暗暗為自己開脫,說服自己繼續(xù)走下去。雖然找到借口,她的心里仍有點兒不踏實,總覺得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她抬頭張望,看見的是影影綽綽,輕輕搖擺的枝葉。既然沒有踏上雪山,我就沒有違背先生的囑咐,為什么要心虛?!清秀的眉頭糾纏在一起,我何時變得這么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了?她煩躁地朝前蹬了一腳,松軟的落葉乖巧地翻開一條深深的溝壑,不喜亦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