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瑾的生辰宴上，后宮所有妃嬪都精心打扮出席，身份顯赫的皇親和朝臣也都來宮中赴宴，喬國公自然也帶著夫人來了。
眾人都準備了奇珍異寶獻給慕長瑾作賀禮，本是歌舞升平的景象，卻被慕長瑾的一番話打斷。
“朕本想好生款待眾卿家，只是后廷新喪，朕與寧嬪的皇兒未出生便夭折，朕念在端妃年紀尚輕，才不小心讓寧嬪誤食蟹肉，便不再追究，端妃在宮中反省半月作罷，以后可莫要如此大意，今日的宮宴，便一切從簡?！蹦介L瑾語畢，席間眾人都是各懷心思，只有步南歌借著飲酒掩飾了笑意。
她越來越看不懂慕長瑾了，向他說明緣由時遲遲沒有下決定如何處置喬嬛，分明有心袒護她，此時又在這樣的場合把這件壓了許久的事拎出來，話里都是對她的縱容寵愛，實則卻在所有人的眼睛下警告她，真是有意思。
慕長瑾，你到底是怎樣的人？
似乎從寧嬪的事情之后，慕長瑾便時常去奢香宮，對喬嬛的賞賜也從不吝嗇，每每他前腳剛離開，便著人專門送了過來。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喬嬛的得寵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這樣的美人，天下恐怕不會有男人不喜歡吧。而在小宮娥閑散時嘰嘰喳喳的閑言碎語里，只有步南歌對這些事情不甚關(guān)心。
這年的冬日，喬嬛便有了身孕。慕長瑾帶著一眾妃嬪在梅園賞雪，身邊一側(cè)是步南歌，一側(cè)是披著白狐裘被他擁在懷中的喬嬛，弱不禁風(fēng)的嬌羞模樣當(dāng)真是我見猶憐。
步南歌余光瞥見坐在不遠處火盆旁的寧嬪，身子比以前單薄了許多，望向喬嬛的目光空落落的。她大概是在想，若沒有發(fā)生那樣的事情，是不是她的孩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生了。
步南歌心里突然像被刺了那么一下，有些心疼寧嬪。她起身向慕長瑾請辭，回了桐花宮，在大雪紛飛的時候睡了整整半晌。
傍晚時分，其實步南歌早已醒了，但是她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并未起身。從今日看到寧嬪后，她就心情欠佳，她想起以前在宮外的日子，進宮來的這段時間，時間仿佛過的很快，二八年華的她還是個想要走山走水的小姑娘，如今只是幾年時光，她在宮中見到許多，好像也明白了許多以前從來不會去想的事情，回望那個小姑娘，竟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幼稚。
只是宮墻里永遠不止一個寧嬪。她從小跟著爹爹和兄長，讀了不少書，也看過人間的疾苦，她瘦瘦小小的女兒身，心里卻揣著狷狂傲氣，她想要全天下人知道，她步南歌一介女流，不上朝堂，也能像男兒指點江山。而她被冊為皇后，六宮的權(quán)柄交到她手上，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這深深宮墻里的小小一方天地，她都尚不能救贖。
她忽而又想到慕長瑾，她以為那晚他說過的那番話早就在她心里煙消云散，只是此刻卻莫名一點一點清晰起來，她此生還未嘗過何為愛，只是她聰明通透，不會那么容易把自己交給任何人。
只是步南歌沒有想到的是，踏出內(nèi)殿就見到了方才心里想的那個人。
慕長瑾在書柜前悠閑地踱著，隨意抽出一本她愛看的雜書，像是看得津津有味。步南歌上前輕聲叫了他，他并未回頭，只是問道：“醒了？”
“不知陛下來，讓陛下等了許久?！辈侥细杌氐?。
慕長瑾將手中的書放回去，轉(zhuǎn)身看向她，“等等你，倒也無妨。餓不餓？我已經(jīng)叫人準備好晚膳了?！?p> “陛下竟沒有陪端妃用晚膳嗎？”飯桌上步南歌突然開口問。她本無須問他這些無趣的問題，卻不知為什么，心里想著就問了出來。
慕長瑾似乎也沒想到她會問這些，拿起手邊的酒盞飲了一口，眸中的神色有些看不清。
“你在怪我？”他說。
慕長瑾留在了桐花宮。步南歌記得，那其實是她進宮以后，慕長瑾第一次同她行夫妻之事。冊封那晚，她和慕長瑾說過那番話起，他拂袖離去起，他便再沒有提過此事。
溫存之際，他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覺得我對不起寧嬪？”
步南歌沒有說話，她在等著他繼續(xù)。
“如果喬嬛要害她，她無計可施。”
聞言步南歌有一瞬間的失神，她想，或許是她錯了，低估了眼前的人。
“南歌，在你眼里，我便是……這樣的皇帝？”慕長瑾輕輕閉上眼，“你聰明睿智，我以為沒有什么能瞞過你，包括我。這座牢籠困住了太多寧嬪這樣的姑娘，我內(nèi)疚過，自責(zé)過，卻救不了她們。從接過玉璽時起，我便不再有家事可言。我只能把寧嬪推得離喬嬛遠遠的，或許這樣她能安寧過一輩子……至于喬嬛，她想要的，我給她便是了?！?p> “為何跟我說這些？”步南歌終于開口。
慕長瑾用指尖在她眉眼間輕輕描摹，“南歌，你知道嗎，寧嬪小產(chǎn)的事情之后，我竟在想，所幸那不是你我的孩子，否則，無論是誰，有心還是無意，我都定會把他碎尸萬段?！?p> 步南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竟有些狠戾。
“慕長瑾?！彼谝淮沃焙羲拿郑澳隳峭碚f過的話是真的嗎？”
她鬼使神差地問了這個仿佛毫不相干的問題。
他笑了，“那你呢？步南歌，那晚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未敢欺君。”那時她說，她的心不在宮墻之內(nèi)。
“那我此生，還能得到你嗎？”他的笑里參雜了幾分苦澀。
“你已經(jīng)得到了?！笨墒乾F(xiàn)在，她把心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