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籃球賽
這個冬天不同尋常。
剛開始，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
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冬天就該有冬天的悠然和清閑。
往年的冬天不是這樣，風(fēng)雪交加三尺厚，社員都不家里蹲！除了三天年假，其余時間都在戰(zhàn)天斗地，不是開會學(xué)習(xí)，就是地里干活。只要忙活就有工分，有工分年底分到手的錢糧就會多一些。
但是這個冬天閑散的很。除了喂養(yǎng)牲口的，和隊里喂豬的這兩撥人，日復(fù)一日，起早貪黑，繼續(xù)著多年未曾改變的作息時間，每天都和飼養(yǎng)的牲畜們相看兩不厭。
看這架勢，如果不是前兩天的圈里起糞，無事可做的狀態(tài)估計能延續(xù)到小年，直抵春節(jié)，巴望著正月十五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dāng)然這是大多數(shù)年輕人的一廂情愿。
對于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莊戶人來說，
一日無事欣欣然
兩日無事茫茫然
多日無事就是惶惶然了。
三九天都過了，往年冬天隊里的熱火朝天，一點跡象都沒有，身為隊長，李偉功惰政嫌疑巨大，尤其是那些年富力強(qiáng)嗜好掙工夫的家里頂梁柱，意見最大。
早起的袁春望，開水就烤饃，虎吞狼咽吃了幾口，就豎著耳朵聽外面動靜。媳婦王蘭英撲哧一聲，嘴里的饃渣子噴到爐面上，因為沾染了口水，一陣呲呲響。
炕里的五個娃娃，一個醒了，左右看看，另外幾個依然酣睡，頭一歪繼續(xù)睡覺。
袁春望不為所動，專心致志捕捉那讓人渾身得勁的鐘聲。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好幾天，王蘭英都覺得自家男人得了魔怔。
“春望，閑得慌，去把架子車拾掇一下，轅條裂縫了！”
“我已經(jīng)用鐵絲扎了夾板了！”
“家里的鐵锨鋤頭，時間長了沒用，生銹了吧！”
“我已經(jīng)剮蹭干凈，擱在倉房架子上了！”
“后院外的路上，雪起了格棱，這幾天太陽好，雪化了就成泥塘窩了！”
“不會的，我已經(jīng)掃過雪了！”
王蘭英美滋滋地看著男人，不再吭聲。
對于喜歡干活的人來說，沒有活干，只會心慌。
袁春望嚯的一下，起身下炕，一番風(fēng)風(fēng)火火，即可穿戴齊整，閃身出門。
女人輕笑一聲，嗔怪道：“這閑不住的死鬼！”
袁春望來到李偉功家，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炕沿上，對著低頭吸溜糊糊的隊長，劈臉就問：“李隊長，這是啥情況，多久都沒上工了呀？”
李偉功沒立即應(yīng)聲，慢條斯理地砸吧著嘴里的糊糊，過了半響，才說道：“沒活干，就養(yǎng)精蓄銳，來年再干！”
“往年的冬天不是這樣呀！”
“往年的冬天是往年的冬天，今年的冬天那是今年的冬天，不一樣的！”
“有啥不一樣的，莊戶人不就是干活掙工分，養(yǎng)家糊口的！”
李偉功冷哼一聲，淺笑說：“知道養(yǎng)家糊口的難，就聽人話，少要幾個娃，把日子過得活泛些！”
聞聽此言，袁春望氣餒的低下頭，默不作聲。
袁春望三代單傳，遵循老爹意愿，必須要養(yǎng)一個帶把的，他死了才能有面子去見列祖列宗，否則，死不瞑目。
敢情要見列祖列宗，沒禮物似的！
于是，袁春望地上炕上埋頭苦干，六年間養(yǎng)下五個娃，總算在第四個女娃后養(yǎng)下了一個帶把的，每年掙得工分也是全隊位列前三甲，兩不耽誤。
奪目耀眼的拖拉機(jī)沒開上，養(yǎng)下兒子才讓他徹底揚(yáng)眉吐氣。
只是這個冬天閑沒事干，袁春望真是慌了。
李偉功終于喝完了他的糊糊早餐，抹幾把嘴，看看老實巴交的袁春望，笑一笑說道：“沒事干就歇緩著，以后有你干不完的活！”
“……”袁春望不明就里。
其實，作為隊長，李偉功也很納悶，今年的冬天的確太清閑了，上面的指示幾乎沒有，駐隊的干部不見蹤影，他也沒去大隊主動對接，眼看的這個冬天就這樣蹉跎而過。但是想想這幾日的夜談，李偉功瞬時覺得，這是大戰(zhàn)之前的風(fēng)平浪靜，稍安勿躁，必然迎來海闊天空。
見隊長起身出屋，袁春望緊隨其后。挑簾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一眼那面光榮墻，頓覺熱血沸騰……遙想春望當(dāng)年，這里面也有他渾汗如雨的全心付出。
兩人剛到院子里，羅小山急死慌忙地破門而入，急吼吼地說：“李叔，今天我們拉兩撥人籃球比賽，你給我們當(dāng)裁判！”
求人之事，被羅小山說得軍令如山，不容違逆。
眼見得不等隊長答應(yīng)，就要轉(zhuǎn)身離去，突然又看到隊長身后的袁春望，羅小山這才收回腳步，沒有立即出門，繼續(xù)通知其他人等。
“春望哥，一起打籃球，你以前可是有名的球場前鋒手！”
袁春望愣怔了一下，一時茫然，不知道該不該應(yīng)承發(fā)起人的盛情相邀。
李偉功開口了：“閑沒事干，耍耍也好，出一身臭汗，就當(dāng)是活絡(luò)筋骨了！”
袁春望憨憨一笑，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
羅小山愉快地說道：“午飯后，就來呀！”說著感激地看一眼隊長，轉(zhuǎn)身就小跑著出門了。
……
午飯后，村口。
陽光明媚，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
土場子籃球場已經(jīng)被修整過了，融雪結(jié)成的冰雪塊，被悉數(shù)鏟除干凈，整個場地平坦舒展。說是籃球場，也就是一南一北兩個籃球架，才讓這個土場子顯得與眾不同?；@球架是木頭架，蒙面的木板久經(jīng)風(fēng)吹雨淋，布滿裂縫，鑲嵌著投球的圓環(huán)，但是沒有漏底的網(wǎng)兜。
周小羽領(lǐng)著幾個人，踮著盛滿白石灰的簸箕，敲打著邊沿，正在劃線。
羅小山領(lǐng)著另外幾個人，干著同樣的事。
婆姨娃娃們陸續(xù)趕來，幾個半大小子不管不顧闖進(jìn)了籃球場，追來追去的，就把腳底的白線踩踏的豁口遍布，趕忙劃線的人也不氣惱，騰出一個人維持局面。
周小羽放下簸箕，兩手撲閃，吆喝著攆趕雞鴨入圈一樣，把幾個調(diào)皮搗蛋專門瞅著石灰白線肆意踢踹的小子，清除到場外。不知賄賂了什么，這幾個小子興高采烈地開始阻止其他孩子闖入正在施工的場地。
裁判李偉功到位，
記分員周小羽就位，
球場外圈聚集了很多圍觀群眾，但是涌到場子里的隊員似乎有點多，大家開始自由組合，一時間吵吵嚷嚷。
羅小山已經(jīng)答應(yīng)幫老三的忙，就想著要把這次籃球賽搞得聲勢浩大一點，即通知了隊員，又召集了觀眾。不曾想，想打籃球的隊員太多，一時不知怎么分隊。
抓耳撓腮之間，周小羽走過來，拍拍雙手，高聲喊道：“靜一下，靜一下，各位大哥靜一下！”
嘈雜的人聲稍稍收斂，周小羽繼續(xù)高聲說道：“今天我們不自由組隊，聽我安排，想打籃球，就站成一排！”
聽?wèi)T安排的莊戶人，本能的惟命是從，很快就排成一列隊伍，歪七扭八的，但是羅小山一聲高喊：“立正——向左向右看齊！”大家果真眼角余光左右掃掃，腳底碎步移動，很快一列隊伍整頓完畢。
今早的密謀中沒這劇情，但是羅小山心有靈犀，效果立竿見影。
雖然還是差強(qiáng)人意，但是基本可以過關(guān)。
周小羽朗聲道：“大家聽好了，從打頭的春望大哥開始，報數(shù)！”
“1、2、3………18?！?p> 報數(shù)完畢，18人，5人一組，分成3組，還多3個人。
周小羽朝著圍觀群眾，大聲吼喊道：“還有沒有要打籃球的，五缺二呀！”
人群中應(yīng)聲出來五六個人，站進(jìn)隊列，分成四組又多出四個人。
周小羽當(dāng)機(jī)立斷，說道：“各位大哥，分成四組，每隊6人，5人上場，1人替補(bǔ)！聽我號令，從頭到尾，六人一組出列！”
四只球隊，湊成四堆，
分分鐘就確立了隊長。
周小羽臨時起意，覺得應(yīng)該給每支球隊取個名字。
直接叫過來四支球隊的領(lǐng)隊，說明意圖，但是要取什么名，大家搖頭表示沒干過這事，不懂。
周小羽沉吟片刻，掏出紙筆，背轉(zhuǎn)身，刷刷刷寫了四張紙條，揉做一團(tuán)，握在手心，轉(zhuǎn)身面對球隊隊長們，揚(yáng)手?jǐn)傞_，笑說道：“誰先來？”
“我先來！”袁春望說著，摘過一粒紙團(tuán)，鋪展開來，念到：“泰山隊！”
其他三人眉眼一亮，覺得這名字威武。
三只大手幾乎同時抻向了周小羽手心。
羅小山的是“尖刀隊”，
徐安國的是“突擊隊”
馮拴喜的是“啦啦隊”
各自展開紙團(tuán)一念，除了馮拴喜，其余三人笑逐顏開，感覺名字和麾下球員真是般配。
馮拴喜看看周小羽，囁嚅到：“老三，啦啦隊是個啥隊？”
“一個很牛逼的球隊，歷史上確有其名！”周小羽言之鑿鑿地忽悠道。
這下馮拴喜露出了和其他三人一樣洋洋得意的笑容。
又是一番抓鬮，確定首場比賽是，袁春望的泰山隊VS羅小山的尖刀隊。
對陣球隊入場，其他人等退出場外。
李偉功穿著他的大棉襖，沒有經(jīng)典披，脖子里掛個哨，咯吱窩夾著籃球，站在球場中間圈內(nèi)開球點上，左右望望，示意雙方隊員各就各位。
少頃，李偉功眼角四顧虎視眈眈的眼神，嘴銜哨子，微微抬高端球的手，配合著一聲短促的哨音，手腕一抖，籃球騰空，一聲渾厚綿遠(yuǎn)的吼喊也隨之破空而來：
“上工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