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屋的門輕輕地打開,一個身影瑟縮著走出。
“爸!”小喬的叫聲還是有些猶疑,剛才的一幕還讓她心有余悸。
“小紅……”喬正宇的聲音是顫抖的。
“爸!”
小喬終于確認了眼前的這個人,不,是眼前的這個鬼就是自己的父親。
“孩子,對不起,讓你受驚了?!?p> “爸,都怪我,非要來見你。”
剛才的一切喬正宇都已知悉。他確實是被招魂招來的,只是惡鬼先于自己一步,等他趕到,見女兒無事,忌于陳木的威力,無法現(xiàn)身。
如果不是陳木喊他,他可能也不敢出來。
一對父女,一別半年,沒想到半年后見面場景會是這樣。
“爸,你為什么不讓我死?你不一直認為我活著是丟了你的臉嗎?為什么還要救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小喬已經(jīng)控制不住情緒,在父親的懷里哭得像個淚人。
半年里,積壓在心里的痛苦和悲傷,在父親的懷里,在奔涌的淚水中釋放。
“小紅,只要你能活著,我拿命換又算什么?”喬正宇此刻也老淚縱橫。
“爸,你知道我是怎么走上那條路的嗎?”小喬哭著問道。
喬正宇茫然地搖了搖頭,看著仍然抱著不放手的女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那一年,你還記得嗎?媽媽生病,我說出去打工,其實,其實我……”
“傻孩子,你不應該做傻事。其實,我也有過懷疑,但我一直認為,我的女兒不會這么傻。她這樣冰雪聰明的一個人……等你建好房子,別人嘲笑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我不住你的房子,是希望你能回頭……”
“爸,都是我不好,讓你在村里人的面前丟臉了。你……還恨我嗎?”
“恨……恨你不知道愛惜自己。我還恨我自己無能,不但沒錢給你媽治病,還把自己的女兒也搭了進去。我這樣的人活著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死,才是真正的解脫?!?p> 父女二人說到這里,已經(jīng)冰釋前嫌。
活著的時候,這對父女雖然親如骨肉,但因為很多原因,觀點不同,溝通不暢,就造就了爭吵和誤會。
小喬雖然在外面可以委屈求全地掙錢,但在父親的眼里,仍然需要寵愛。父親怒其不爭,粗暴的態(tài)度讓她無法接受,父親的辱罵比世人的恥笑更讓她絕望,所以走向了極端。
人生,有多少這樣的悲劇,非要等到無法挽回才能幡然醒悟。
父女靜坐無言,唯有淚四行。
“小喬,還有什么話就快說吧。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陳木敲了敲門板,轉身來到門外。
陳木以前最討厭看韓劇,太煽情。眼前這一幕,也讓他有點難受。
人吶,為什么一定要活得那么苦情。
唉!天下苦情久矣!
陳勝要是聽到這句話被自己的后代改成這樣,恐怕恨不得掀開棺材蓋吧。
算了算了。把最后的這點時間留給這對父女,回憶一些美好的東西吧。
到了黃泉,那才是他們一生該珍藏的回憶。
屋外,日已西沉,一輪殘陽將荒涼的山脊鍍上了一屋悲涼的顏色。
……
小喬走出屋時,屋外蹲著一人一狗一魂。
老道和癩皮狗已經(jīng)回來了。
倦鳥歸巢,土坯房再破,也還算個家。
小喬建的新房子還在,但家已經(jīng)沒了。
小喬走出土坯房的時候,已經(jīng)是和父親做了最后的道別。
下一次的相見,也許只能在黃泉了吧。
老道惶恐地看著小喬:“姑娘,回頭我就把錢退給你。謝謝你男朋友救了我一命?!?p> 小喬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不用了。你留著吧。你也確實幫我見了我爸一面。”
“慚愧慚愧?!崩系勒\惶誠恐低下了頭。他其實心里清楚,這是第一次招魂,也是瞎貓碰上死老鼠,加上在惡鬼的地盤上,自己法力不夠,才惹出這么一檔事。
等老道抬起頭時,陳木和小喬已經(jīng)走在了下山的路上。
陳木本想告訴老道,那掃碼的錢,不過是個幻像,啥也沒有。就像有人賺了鬼的錢,最后一看,是冥票。一個理。
但想想還是覺得,對于老道來說,這種真相過于殘忍。不說也罷。
……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下山的路上,小喬仿佛已經(jīng)從沉痛中走了出來。
“陳木。”
“沉默?網(wǎng)名?但我也會記住的!”小喬好像已經(jīng)從情緒中走了出來。
陳木沒再糾正。他知道,小喬是怕自己的情緒感染了別人,在強顏歡笑。
何必呢,活出自己不好嗎?
“你是不是有點看不起我?”小喬又問了一句。
“你一千塊錢還沒給我啊?!标惸竞莺莸卣f道。
“我知道,你根本不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人?!毙痰椭^,踢著腳下的石子。
“我剛才說的話你可別忘了?!?p> 兩個人的對話驢唇不對馬嘴。
“你知道嗎?我在槐樹街上發(fā)過誓,做了不干凈的人,就一定會做一個干凈的魂……”
“唉呀,剛才天還好好的,怎么要下雨了?回去吧,回去吧?!标惸具€是顧左右而言他。
“不就一千塊錢還沒付嗎?催個屁啊!”小喬終于發(fā)火了。
“對了嘛,這才是我們應該有的狀態(tài)。GO ON!”
“陪我再去趟醫(yī)院看看我自己!”
“……”
人之常情。無法拒絕!
到達醫(yī)院住院部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小喬的病床是909。走廊盡頭的第二間。
推開門,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
病床上的人在打著震天的呼嚕聲。不是小喬,而是護工。
小喬的身體被護工搬到了一邊的護工椅上,僵直而又蒼白??谒樦旖橇飨拢砩系囊路紳M了污漬。
這樣的場景,自己看見一定會很難受吧。
小喬卻兀自地苦笑了一下,用玩笑的口氣說道:“你聽,她呼嚕聲這么大,都喚不醒我,看樣子,我是真的醒不來了?!?p>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植物人的女孩,沒有親屬,誰會對她真正的用心呢。
“陪我去樓頂上坐會兒吧,我就是從那兒跳下去的?!毙剔D身先離開了病房。
樓頂?shù)奶炫_,能看到天上的繁星。
小喬站在了挑梁邊,很危險,但陳木沒有阻止。
如果小喬是個鮮活的人,陳木肯定會勸她下來??墒牵讨皇莻€人魂,雖然還沒有死,但她已經(jīng)嘗過了死亡的滋味,又有什么好勸的呢。
“如果我第一次割脈就成功了,或許不是今天這樣的結局?!毙虈@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小喬自殺了兩次。第一次是割脈,沒有成功,所以被送到了醫(yī)院。第二次是從醫(yī)院跳樓,卻依然沒有死成。
陳木不知道怎么寬慰小喬。她經(jīng)歷的傷痛也許別人根本也無法體會。
小喬向陳木招了招手。
陳木走近小喬的身邊。
“再近點?!毙痰哪樕弦环闯B(tài)地出現(xiàn)了一抹羞澀。
陳木聽話地又往前一步,他已經(jīng)聞到了小喬身上的香氣。不是脂粉的香,而是一種自然的體香。
小喬輕輕地踮起了腳尖,在陳木的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小喬的唇很軟,但也很涼。
“這是我第一次真心地親一個男孩?!?p> “謝謝!”陳木的回答很機械。
真要命,又煽情。這樣都不好意思動壞心思了。
“再見?!?p> 說完,小喬如同一張紙片,從樓頂飛躍而下。
或許,這正是她半年前想要的結果吧。
陳木沒有驚呼。他甚至沒有聽到小喬落地的聲音。
小喬的生命是那么輕,輕得觸地無聲。她的落地瞬間,如同玻璃一樣四散,滲入了地下,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陳木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在小喬的夢境里逗留了。僅剩的時間,是去弄醒護工,讓她知道小喬已經(jīng)去了。
走出了909,在路過908的時候,門是開著的,908的病房內,多出了一扇木質的門。棺材一樣的顏色。
這,應該就是他返回的門了。
陳木走進了908,他突然感覺到病床上,有一雙眼眼在冷冷地盯著自己。
這雙眼冰冷得像冬天的冰凌。
小喬的夢境已經(jīng)結束,為什么還會有陌生的人出現(xiàn)?
陳木好奇地看了看那雙眼。
這時候,他赫然想起,這個少年自己見過。
在那個搶劫犯遺留下的相片里。
他是李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