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臉上全是黑色的煤灰,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煤灰不是沒洗干凈,而是那些煤灰已經(jīng)鉆進了他粗大的毛孔里,仿佛長在了臉上一般。
男人一說話,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比黑人的牙還要白。他的手,關(guān)節(jié)粗大,老繭厚重,一看就是個干粗活的。
“對不起,今天不營業(yè)。”陳木毫不猶豫地答道。
并不是歧視勞動人民,而是陳木今天真不打算再營業(yè),圣典的貴賓席,那可不是錢能買來的,再說,耽誤了小郎君的比賽,那損失可不是靠潛夢能夠賺回來的。
“老板,我這個夢,是救命的夢?!蹦腥私辜钡卣f道。
“真的對不起,有什么事你還是明天再來吧!三浪,咱們走?!标惸究蜌獾鼐苋擞谇Ю镏?,準(zhǔn)備鎖門上車。
“老板!”男人雙手無助地顫抖著,眼中的淚都快下來了:“我黑子這輩子靠雙手吃飯,從來沒求過人,今天,我就求你這一次,你幫幫我,這真的是救命的夢啊。”
命?來這兒的人誰不是命懸一線?陳木在心中暗忖,只不過沒說出來,怕傷了眼前這個叫黑子的男人。
“老板,我來這兒已經(jīng)三天了,才聽說這兒有托夢的,所以趕緊找來了?!焙谧永^續(xù)說道:“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才來三天而已,這兒還有個呆了兩百年的呢。每個人都有故事,有聽的必要嗎?
“陳木,你讓人家把話說完嘛?!卑捎谛牟蝗?,責(zé)怪了陳木一句。
“好吧,看在美女求情的份上,給你兩分鐘時間,速速說完?!标惸究戳丝幢怼?p> “好……”黑子顫抖著雙唇說道。
“我在礦洞里被困了六天,才昏死了過去。不過我現(xiàn)在在這兒,證明我還沒死。
塌方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一個廢巷里解手。突然就聽到嘩嘩地水聲,我一看不好,要塌方。但等我明白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好在廢巷沒塌下來,我只是被困了。我在里面呆了六天,還是沒人來救我。我想,救援的人可能已經(jīng)把我忘了。他們肯定是找不到我了。
所以,我想托夢給我老婆,讓她去找礦長,告訴他,我在9號廢巷里。再找不到我,我恐怕就真的活不成了?!?p> 說完,黑子這樣的大男人,一個在礦洞里討生活的男人,一個靠自己雙手生活沒求過人的男人,竟然蹲地上,無聲地哽噎著。
陳木傻了,看了看車上的三位。
三浪躲開陳木的眼神,默默地點起了一根煙。
老王很麻木地靠在車上,淡淡地說了句:“其實吧,托個夢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大不了遲到。小郎君的比賽是第三場,來得及。”
阿嬌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看著陳木:“陳木,如果被困的是我,你會見死不救嗎?”
“呸呸呸,什么破比喻。你怎么會在礦洞里?你就是在閻王那里,我也得救啊?!标惸玖R了阿嬌一句。
陳木本來想說,鎮(zhèn)魂島的時間和人世間的時間并不同步。但想了想,還是沒說。兩者雖然不同步,但假如黑子今天就死在鎮(zhèn)魂島了,那還托個屁的夢??!
再說,阿嬌都求情了,自己還能拒絕嗎?
聽故事,聽故事,一聽就陷入別人故事中了。唉……
陳木無奈地轉(zhuǎn)回身,打開了莊周亭的門,讓三浪帶著阿嬌和老王先去體育館,自己把票留下,等會兒托夢完成了,就自行過去。
阿嬌想在這兒等陳木一道。陳木嘻皮笑臉地說:“是不是一分鐘也不舍得和我分開?”
阿嬌這才白了陳木一眼,沖三浪說了聲:“開車!”
三浪高興地扔掉了手中的煙,急急地打響了車。生怕陳木反悔一樣。
吉普車轟鳴著駛出了槐樹街。
陳木轉(zhuǎn)身向黑子說道:“速戰(zhàn)速決,知道嗎?交錢?!?p> 黑子搓著雙手,手足無措。
“不會吧?是不是沒錢?”陳木瞪大了雙眼。
“老板,我剛來,還沒掙著錢,等我回來了……”黑子的聲音像蚊子。
“停!”陳木看了看門外,吉普車早已遠(yuǎn)去,再追也來不及了:“算我倒霉,沒錢也幫你一把,不過,雖然是去了你的夢里,但你什么都得聽我的?!?p> “成,老板,我什么都聽你的?!焙谧拥拖铝祟^。
陳木點了點頭,準(zhǔn)備去了黑子夢里,找到她老婆三下五除二把事情說清楚就回,省得耽誤時間。
………………
黑子的夢是在夜晚展開的。
回到家中,黑子的老婆不在,家里只有趴在書桌上睡覺的孩子。大約十四五歲。
黑子無助地看著陳木:“老板,能不能別叫醒孩子,我怕嚇著他。他今年就要中考了。”
“成績怎么樣?”陳木脫口而出。
靠,我管他兒子成績干嘛?這難道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了?
就像跟街坊見面問“吃了嗎”;
說到孩子,就問“成績怎么樣”;
遇到單身狗,就問“有對像了嗎”;
遇見職場人,就問“月入多少”;
就是隨口一問,其實并沒有人真正關(guān)心這個問題的答案。
黑子卻實誠:“成績不怎么樣,重點高中恐怕是上不了了。唉……”
陳木點了點,轉(zhuǎn)身出了門,點了根煙。來都來了,急也沒用,還是等找到黑子老婆再說吧。
黑子跟了出來:“老板,現(xiàn)在怎么辦?”
“怎么辦?這是你的夢唉,大哥,你問我怎么辦?”陳木差點氣笑了。
“你不是說,來了什么都聽你的嗎?”黑子很無奈地看著陳木。
行行行,什么都聽我的。陳木實在是無力再爭辯。
“你想想,你覺得你老婆現(xiàn)在會哪兒?”陳木提醒了一句。
“礦山,他肯定在礦山上,因為我還在礦洞里呢?!焙谧涌隙ǖ卣f道。
“那還等什么?我們?nèi)サV山啊?!标惸静铧c吼出了聲。
礦山并不遠(yuǎn),離黑子家只有兩公里。
兩人爬到了礦山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邊的工棚里亮著燈,里面人聲嘈雜。
兩人直接來到了工棚,推開門。
里面七八個工人正坐在地上喝酒。地上堆滿了菜。
大家回過頭,看向了陳木和黑子。
“黑子,怎么才來,剛才還在說你呢!快快快,來喝一杯。”其中一個人向黑子招呼道。
“這位兄弟怎么沒見過,剛來的吧?哈哈哈,也來,也來坐著喝一杯。”另一個工人看著陳木,也熱情地招呼著。
黑子看了看陳木,陳木點了點頭。他隱隱感覺到,這可能是黑子和工友們喝的最后一餐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