艙外雪落無聲,艙內(nèi)亦是安靜無比,王攸和盛鋆二人相對而坐,二人身上的被化雪浸濕的大氅早早的就被各自的小廝隨從褪下,擱置在離艙門不遠(yuǎn)處的衣架上。
“公子應(yīng)還未弱冠吧?”盛鋆看著對面王攸年輕的面容,不由問道。
“確然!”王攸點了點頭,“一十四歲而已?!?p> “子全一十四歲之時,還在族中學(xué)堂玩鬧,嬉戲度日,與公子一比,甚為汗顏?!笔]自嘲的笑道,復(fù)又拿起一旁已經(jīng)燒制好的茶水,為兩人各自斟上了一杯茶,略帶歉意的說道:“昨日在衙門花廳外的游廊上和公子說的那番話不過是酒后失言,若有得罪公子的地方,還請公子能夠?qū)捤∫欢?。?p> “我倒是不相信什么酒后失言之說,相反這酒后失言之語往往卻是真心所言,既然是真心,那就算不得什么得罪。”王攸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然后笑道:“這明前龍井倒是第二次喝了。”
“請!”盛鋆一面笑著給王攸斟上了第二杯,一面心里也不由的揣摩起王攸這句話的深意,難道是眼前這位年輕的大人不喜歡這龍井茶不成。
“哦,并非是我不喜歡這龍井,子全兄莫要誤會了才是。而是這明前龍井讓我想起一個人,此人乃是北靜王府的一名姓唐的客卿。說起來,這名客卿和子全兄還是同年,皆是同德二年丙子科的進(jìn)士?!蓖踟Σ[瞇的看向盛鋆的面孔,當(dāng)即解釋道。
“姓唐的客卿?可是唐垣唐玖?xí)g?”盛鋆面露訝色,“原來他去了北靜王府,難怪如此?!?p> “子全兄也認(rèn)得此人不成?”王攸問道。
“認(rèn)得但不太相熟,只知道當(dāng)年他三甲榜下即用,也被朝廷授了一個州官,至于是何地,下官就不清楚了。不過他那個人是個悶葫蘆,沉默的很,沒想到居然能夠得到北靜王爺?shù)拇骨?,成為王府客卿,這還真是他的造化。”盛鋆唏噓了幾句,臉上亦有羨慕之色。
“子全兄不必妄自菲薄,說真的,我也略懂一些望氣之術(shù),觀老兄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只待風(fēng)云際會,便可龍翔九天,成就一番事業(yè)?!?p> 盛鋆雙目炯炯的看向王攸,似有意動,可嘴上卻謙遜的說道:“公子謬贊了,下官何以克當(dāng)。”
“楊知府已過花甲,到了該致仕還鄉(xiāng)的時候了?!蓖踟降恼f道,這話說的很隱晦,擺明了就是在告訴盛鋆,你該換山頭了。
盛鋆有些坐不住,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當(dāng)即問道:“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應(yīng)當(dāng)如此,人老就容易昏聵?!?p> “大人!府尊大人并非如你所想,他只是......”盛鋆情急的辯解道。
“有心無力是嗎?呵呵,五月徐州水患致使揚州米價上漲,江南道姑蘇府的米價短短數(shù)月從原先的每石一兩七漲到現(xiàn)如今的每石二兩五,甚至還在上漲,可你的這位府尊大人在做什么?應(yīng)該什么都沒做吧,當(dāng)然或許做了,只是效果不大好,受到了一些官紳的掣肘,最后就任由施為了?!蓖踟湫Φ恼f道。
“若是顧大人和湯大人那邊能夠幫上一把,而不是在后面煽風(fēng)點火,何至于此?!?p> “百姓何罪之有?為何要為你們的爭斗而受苦挨餓,好在姑蘇處在江南富庶之地,并未釀成大禍,可長久下去,這姑蘇城會變成何等模樣?上行下效,為了一石糧食,一匹絲綢互相爭搶,以致民變,打的頭破血流,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看到的嗎?”
“......”盛鋆一時不敢辯解,更是不知要說些什么。
“哼!一府之尊如此不作為,朝廷要其何用?百姓要其何用?他能夠安然致仕還鄉(xiāng)自然也是他的造化?!?p> “下官知罪!”盛鋆當(dāng)即匍匐在地,叩首道。
“起來吧,我早就說了,今日并無上下級之分?!蓖踟Я颂?,然后抓起一旁的茶壺,反替盛鋆斟上了一杯這明前龍井,然后說道:“你是不是在想楊山致仕后,這姑蘇府知府位置落在何人之手?”
“子全不敢?!笔]忙垂首告罪道。
“至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王攸放出了第二個消息,輕聲說道。
雪仍然靜靜的飄落在外面的湖面上,可船艙內(nèi)的氣氛卻悄然間變得截然不同,王攸說的很是直白,令盛鋆有些招架不住。他顫巍的端起王攸先前為他倒好的茶水,慢慢的喝下,借著飲茶的動作擋住臉上的那一絲尷尬。等將茶盞擱下時,盛鋆悵然的起身,對著王攸作揖道:“還望大人能夠為子全指一條明路!”
“明路不敢當(dāng),我只是想讓子全兄助我一臂之力!”王攸笑道。
盛鋆聽了,眉頭微皺,可他還是想知道王攸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問道:“子全想不明白為何大人會選中我?”
“不是我選中了你,而是田大人私下里向我舉薦了你?!?p> 盛鋆恍然的點了點頭,原來是前任江南道巡察御史田大人,那么楊山被罷官免職,除籍還鄉(xiāng)必定也有他的推手。
“好了,今日就到這吧?!蓖踟娔康囊呀?jīng)達(dá)到,也就不愿多待。至于其它,以后再說也不遲,而且他還想查查這個盛鋆到底有何本事,能夠入了前任御史的青眼。
“大人,您究竟想做些什么?”盛鋆突然間問道。
“我只想替陛下看看這江南!”王攸不緊不慢的回答道,然后走向艙門處,由王亥親手披上大氅,接著用兩指輕輕的捋了一下兜帽處的襟帶,動作不帶一絲煙火氣,穿戴好后,轉(zhuǎn)身看向盛鋆,笑著說道:“昨日你說的那權(quán)衡二字我受教了,多謝!我也送子全兄一句話,‘云在青天水在瓶’。”
笑罷,王攸當(dāng)即拉開艙門,經(jīng)艞板下了船,飄然離去。
神色復(fù)雜的望著很快消失在茫茫白雪中的馬車,佇立在甲板上的盛鋆并沒有返回船艙,任由雪花將渾身裹成白色,此刻的他正消化著王攸今日傳遞過來的消息。
身后的一名隨從輕聲問道:“老爺,我們還回錫城嗎?”
好半天后盛鋆默然的點了點頭,身上的落雪也撲撲漱漱的滾落下來,露出原本的灰色大氅。只聽得他喃喃說道:“或許早該變了......”
泱上云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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