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九十年代流行當街擺靈堂,靈堂正門梁上高掛三個大字“當大事”,棺材擺在大街人行道上搭的靈堂棚子里。靈堂外散布十到幾十個飯桌不等。人們來祭奠,順便吃一頓“豆腐飯”。于是當大事和豆腐飯成了暗示某人去世的俚語。這時候我又要乘機損一下孔老二了。為什么他能養(yǎng)得起弟子三千,閑人(賢人)七十二跟著他到處晃。都是因為他大搞特稿“喪葬文化”,什么父母去世,守孝三年。有沒有搞錯,那時候人的平均壽命才39歲,父母過世守孝就去了六年。這種喪葬的繁文縟節(jié)深深刻在了中國人的骨子里,即使在打倒孔家店后過年,也未曾無權褪去,那套東西還暗暗地在影響著中國人,一直到現(xiàn)在。我那時只要有吃就高興,每次樂呵呵地跟著去。敲鑼打鼓放鞭炮一系列套路,也能從排場看出些貧富差距,稍許操辦人也摻雜了點攀比心態(tài)。我毫不理會這些,跟著去找個圓桌就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在最靠外路邊臨時打造的廚房。看上去挺講究的。鍋碗瓢盆爐灶碟碗盆筷子都是有模有樣的。再看那大廚和幾個幫廚都是這行當?shù)睦鲜至?。碟盤的擺放和分配,刀工,食材準備,起鍋,炒菜,出菜,環(huán)環(huán)緊密相扣,能看出點藝術匠人臻于化境那么些味道。每個圓桌基本十幾個菜,十來桌一百五十幾個菜,靠著兩個炒鍋三個人,幾個小時不到就全部到位了。時間點也剛剛好卡在儀式結束,大伙就好座?!爱敗蔽依斫鈶撌悄欠N像鐘聲一樣的警惕形聲字。然后人生其實就兩件大事“出生和死亡”。“當大事”就是死亡的喪鐘。有時也會請個道士或者和尚啥的,如果有什么宗教信仰。要不然就是當家,族長,或者有威望的領導主持儀式。神神鬼鬼的像極了原始社會那種“巫”文化,一群原始人圍著個尸體和火跳來跳去,叫上叫下的,邪乎地很。我盼望的“大家就餐吧”終于從主持人口中出來了。搞了幾個小時了,就最后這句話最動聽。我拿起筷子就去插一個蛋餃子,然后往嘴里送。這種豆腐飯師傅的手藝真的很地道。能吃出那股子流浪味和食材的扎實。城里這樣的流動的儀式廚師班底慢慢消失了。大部分都是從鄉(xiāng)下特意請過來的。聽說這種形式的飯局在鄉(xiāng)下特別普遍。紅白喜喪都這么整,煙火氣十足。每桌的彩色都一樣,且都有必不可少的豆腐。我也不曉得“豆腐飯”的典故,自己琢磨著也許是豆腐是白色的,代表喪事吧。然后與逝者相關的親戚朋友一起聚在一塊吃個飯緬懷死者,所謂“豆腐飯”吧。我討厭在豆腐飯局吃豆腐,因為大多都是清淡的豆腐料理。我喜歡吃麻婆豆腐那種紅辣刺激的,和豆腐這種清淡食材中和,可也許是紅辣與喪事抵觸吧,其中的文化還是有考量的。而且吧,在馬路邊的人行道上吃飯,過往行人從我身后走過那種感覺。最開始覺得很怪,可慢慢地有種深深和這個城市的契合感。那種雜亂無章卻有煙火親密感,和整潔有序卻冷漠清淡的強烈反差對比。我再怎么被現(xiàn)代文明,西方資本主義調(diào)教,骨子里還是偏雜亂煙火的。像極了易經(jīng)的陰陽之道。有浮想到一位有名的蔡老先生說過,“吃臭的食物才是飲食的最高境界”?!爱敶笫隆焙汀岸垢垺笔羌亦l(xiāng)傳統(tǒng)儀式,某種意義上形成了邵陽的文化。如今,為了評比文明衛(wèi)生城市,這些都被禁止了,甚至連擺攤都被禁止。邵陽還剩下什么?從這些儀式放大看到邵陽本土文化慢慢被掏空,逐漸變成了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人們富足,安居樂業(yè)的行尸走肉的城市。我知道我們鴉片戰(zhàn)爭敗了,我們悶頭學習科學,企圖師夷長技以制夷?,F(xiàn)在我們快成功了,幾代人的目標快實現(xiàn)了。可我們剩下什么,空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