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紫嵐徑自道:“你選的從來不是傅聰南,你選的是自己,是那個你想從別人手中奪回來的自己。”
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獨(dú)孤林秀猛地一激靈,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
“你說傅聰南確非良配,但他勝在老實(shí)聽話?!狈阶蠉共]有放過獨(dú)孤林秀,“你任人擺布習(xí)慣了,便也想找個人由你擺布?獨(dú)孤林秀,你原本不至于此……”
“你住口!”獨(dú)孤林秀眼眶發(fā)紅,試圖撲上去,卻被身后的衙役扣住了,“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是不知道?!狈阶蠉股锨耙徊?,“可我知道,要奪回自己,哪怕頭破血流,也不能借助別人的力量。否則,只會落入另一座牢籠?!?p> 聞言獨(dú)孤林秀倏然笑出了聲,“就像你……的那個朋友?”
方紫嵐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押下身家性命,賭的從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自己的生死?!?p> “真好。”獨(dú)孤林秀慨嘆一聲,“這輩子為自己贏一次,我是不敢想了。如有來世,望你的那個朋友贏,望我能為自己而活。”
“縱然沒有來世,她也會贏。”方紫嵐說得十分篤定,獨(dú)孤林秀定定地看著她,似是透過她看到了旁的什么人。
“可惜我是看不到了。”獨(dú)孤林秀笑得苦澀,“世子夫人,倘若將來你的那個朋友賭贏了,記得替我上柱香,告訴我一聲。”
“即便你看不到……”方紫嵐頓了頓,聲音低了些許,“我答應(yīng)你。”
“好,好……”獨(dú)孤林秀一連道了幾聲好,然后朝方紫嵐行了一禮,“多謝世子夫人告知,林秀行至今日,不悔無怨?!?p> 她咬了咬唇,“只是,還有些許遺憾……”
方紫嵐心中了然,接口道:“傅夫人想知道什么?”
“我愛女之死。”獨(dú)孤林秀面上神色愈發(fā)決絕,“世子夫人身邊那位名為阿宛的醫(yī)女,曾隨先越國公去過西關(guān)城,小女便歿在那個時候。”
“傅夫人的意思是……”方紫嵐沒有說下去,獨(dú)孤林秀沉聲道:“我覺得那不是巧合。阿宛姑娘定然知道內(nèi)情,不論什么,我都希望她能告訴我。”
方紫嵐沉默不語,獨(dú)孤林秀又是一禮,“希望世子夫人看在我這將死之人的薄面上,請阿宛姑娘開口?!?p> “我可以替你去問阿宛。”方紫嵐松口道:“但她愿不愿意開口,想說多少,全都依她,我絕不會勉強(qiáng)她。”
“有世子夫人這句話,我便安心了?!豹?dú)孤林秀直起身,任由衙役扣著她去了牢獄。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方紫嵐才回頭看向廊柱下的那道身影,“王爺要躲到什么時候?”
“我不是躲?!崩钇碛幼吡顺鰜恚袂榛薨挡幻?。
“不是躲,是什么?”方紫嵐挑了挑眉,“難道是自責(zé)不成?”
像是被戳中心事,李祈佑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口,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王爺,獨(dú)孤家做了什么,姑且可以看作是為了你的王權(quán)霸業(yè)?!狈阶蠉沟暤溃骸暗?dú)孤林秀不一樣,她選擇的傅聰南就更不一樣了?!?p> 她說著神色涼薄了幾分,“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你而活的?!?p> 紅荷沒有說嫵青郡主,仿佛只要不說出這個名字,就可以不用面對已被拋棄的事實(shí)。
“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之后?”方紫嵐冷哼一聲,“她有要求過你們什么嗎?”
紅荷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從未?!?p> 她說著忽然笑了,“說起來也巧,彼時長姐剛過世不久,我與哥哥商量帶著狼軍卸甲歸田,此后隱姓埋名藏身鄉(xiāng)野,多少能安穩(wěn)度日?!?p> 她頓了一頓,“偏偏在那個時候,我與哥哥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自稱是平南王府舊人,而信則是她代為保管的琴姬夫人遺書。”
“你說什么?”方紫嵐不敢置信地盯著紅荷,似是想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些許端倪,卻是什么都看不出來。
“琴姬夫人在信中說,她與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夫婦二人,此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山河永固,倘若天下已定,舊部可自行散去,不必再效忠于誰?!奔t荷越說聲音越輕,直到后面幾不可聞。
然而方紫嵐還是把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你們?yōu)楹芜€要效忠于嫵青與紀(jì)寧天?”
“人便是這樣古怪,若是被逼著做些什么,八成是不情不愿難以為繼,反之卻更容易?!奔t荷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與哥哥收到信后不久,便又收到了紀(jì)寧天的求助,他說嫵青郡主年紀(jì)尚小,易受人欺,若是背后再無幾個得力之人撐著,往后的日子只怕更不好過,能不能平安長大成人都未可知。”
她說到此處,臉上的笑淡了幾分,“當(dāng)時京中能撐得住的前朝舊人,不過宰相方崇正大人而已,但紀(jì)寧天為避嫌,也不能與之走得太近,故而就只能舍近求遠(yuǎn)了。我和哥哥理解他的用心,更何況嫵青郡主畢竟是鎮(zhèn)北將軍平南王唯一的血脈,若是不能護(hù)她周全,百年后我與哥哥有何顏面去地下見父親?”
“是以你們索性落草為寇,占山為王?”方紫嵐握著梅劍的手有一絲顫抖,雖然不過一瞬,但紅荷還是感受到了,她的眼中閃過疑惑之色,卻并未多問什么,只是道:“我們這些見不得光的前朝舊人,想要擁有保護(hù)一個人的力量,實(shí)非易事?!?p> 方紫嵐沒有說話,只半不屑半涼薄地哼了一聲,見狀紅荷自顧自地說道:“紫秀姑娘,你便是不信也無妨。前朝舊人無數(shù),可直到如今還能為世人所知,真正留下名姓的,除了方家,還有誰嗎?”
“倘若今日飛凌山匪的真實(shí)身份公布于眾,想來你們紅氏也能為世人所知了?!狈阶蠉勾搜允敲黠@的冷嘲熱諷,但紅荷聽后卻并不惱怒,“若果真如此,要他李氏皇族知道,前朝舊人尚未死絕……”
“如果當(dāng)今陛下知道了,對你們有什么好處嗎?”始終不發(fā)一言的李晟軒倏然開口,眉目間籠了一層薄薄的寒意,“對嫵青郡主,又有什么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