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重閉上眼,身后展開的魔煞之氣,似地獄打開鬼門關,鬼哭狼嚎用形容此刻,最是恰如其分。
孫儀也不遜色,屬于正派武道,修煉起來的靈境圣光也鋪展流動。龍嘯鳳鳴,此消彼長。
斐重雙手舉過頭頂,指揮著自己的勁氣軍隊,向前發(fā)動。背后的深藍火光,像是突然之間,有了實體。
孫儀根本不需動作,意念卷攜著元力,方才就已經化出的實體,龍頭在孫儀后頭翻轉盤旋。孫儀發(fā)力,只是眼睛微微瞇動。那龍頭就呼嘯而去。
凡是修行武道,到了內力那一層的,就能看見,那天的夜空中,兩道截然不同的勁氣,只眨眼的功夫就撞擊在一處。
孫儀的金龍。被一股藍光糾纏,金龍一口咬碎了藍光身后的光帶。
藍光破裂,瑩瑩光點掉落在地面上,行過的地方,草木皆敗,其厲害程度可見一斑。
就這么一下,斐重就知道,自己敗了。對面的孫儀的功力早就超越了自己。
他卻仰著頭高聲大笑著,“打得爽快!”
孫儀尊重,自己這位難得的對手。金龍的一爪,踩碎最后一絲藍色光力,頭頂?shù)膬芍挥|角上還纏著,氣若游絲的兩股。
金龍只晃動腦袋,藍光消散,殺傷力驚人的光力,對金龍根本不起作用。
斐重止住笑聲,還是維持仰頭的動作,雙臂大張著,癡癡盯著出神。
金龍討好地繞在孫儀身邊,孫儀把玩著金龍觸須,看向對面的斐重。
斐重的喉結涌動幾下,斐重甚至都未發(fā)出聲音。孫儀的五識就像接受秘密的千里傳音。
斐重語調平靜,一字一句,“殺了我?!?p> 金龍從孫儀手里飛沖而去,勢如破竹的勁頭,披荊斬棘,無人可擋。
畫面就如同被靜止分隔,定格在動作的每一幀。
金龍沖刺,斐重被擊中,斐重被沖勁撞得,整具身體一震,一股黑血被逼出,斐重面帶笑意。在孫儀霸道十足的勁道里,斐重顯得有些舒適安詳。
無聲的分格畫面被重燃,人耳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只能聽見全部的元力呼嘯的噪音。
孫儀的手指這個宇宙里,唯一的指揮棒,撕裂宇宙的黑洞啟動。所有的力道,包括那條金龍,一齊向后退去,被孫儀穩(wěn)穩(wěn)收回囊中。
孫儀的身影同時出現(xiàn)在斐重身側,斐重的內臟被孫儀的攻擊,攪得粉碎。
斐重的口鼻耳目,都是濃稠的黑血,斐重有些嗆咳,血泡升起破裂的輕微聲響,在此刻的靜默山頭,顯得那樣清晰,似乎這就是這位魔頭的葬歌。
斐重最后的元力,讓他還能支著雙臂,但也只夠撐起上半身了。
“孫……孫儀,我打不過你……這,這是我應得的。”斐重再也沒有力氣了。
只能用元力化作句子,刺激著孫儀的聽覺。
“我這一輩子,實在順利,從修武道起始,再到靈境大成,我順遂得就像是自己創(chuàng)下的武道一般。
武道成了,再沒有可往上提升的余地,我開始游歷列國,希望有更高深的功法。
這時,我遇到一人,確切來說,那是一道會人語的影子。他傳我功法,我即使覺得不對,還是欣然從之。
我以為人終生所求的,不就是青春永駐,不老不滅嗎?
所有人都叫我怪物。
我笑這愚蠢的世道。我一手創(chuàng)下幻海,闖宮那日的尸雨中,頭一批砸落在地上的就是我妻兒的尸首。
我親手將我自己的心揉碎,自殘的法子,叫我痛不欲生,但在這痛苦里,我竟然體會到了快樂。他們說得都對,我就是為了找樂子。”
斐重似乎是在大笑,但能發(fā)出的力道,已經微乎其微了。
孫儀輕輕問了一句,“那么,你想要找的快樂,找到了嗎?”
斐重不動了,什么都沒說,最后一句,在孫儀心里久久回響.
“孫儀,你比我強,我的無求悲哀虛偽,你的純凈會讓你找到你的歸屬。我走了。”
孫儀轉向還被封印在地上,沒法動彈的十四月說道,“他應該找的他的答案了吧?!?p> 十四月的臉,已經叫淚水浸濕,孫儀解除了十四月的禁制。
“我終其一生所追隨的,都沒有了,動手吧?!?p> 周化雨跟斐重的臉,在十四月的腦中縈繞浮動,孫儀只是伸出一只手,十四月大感驚訝,“你……你不殺我?”
“如果你覺得你全部生命的意義消失了,那么,我陪你?!?p> 孫儀對著十四月的眼睛,鄭重許下承諾。十四月有些被觸動,她覺得自己胸腔里,全副武裝的心臟遁甲,一個小角,啪嗒一聲,咧開一絲破口。
十四月把自己的手,交在孫儀的手中。
“我們還很年輕,還有足夠的時間去碰撞,去找到為之耗盡一生的信仰。”
十四月站起身來,一時間,他們兩人所在山頂,一片寂靜無聲。
似乎剛才什么也都沒有發(fā)生。天暖回春,清風拂面。
孫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且等我一會。”
十四月不明所以,孫儀的身影已殺到杜景山跟前。
“景山,我先帶你回去?!?p> 孫儀朝著景山問道,“去年,針工局給你做小的衣裳,你還有么?”
兩人已到了永樂宮門前,宮里的一切還在沉睡,先帝的喪儀都還未撤下。
杜景山緊趕慢趕地,翻找出一套太監(jiān)內官的服制。
“師父,你這是要拿去做什么?”
“你就別管了,好好看家,我去去就回?!睂O儀也不再停留。
回到山頂時,十四月也跟孫儀想到了一塊,她挖出一方淺淺的土坑。
看著孫儀走到面前,孫儀手指捏決,十四月往自己身下瞧,自己原本玄青色的勁裝,已被撤下,重新?lián)Q上的,是一套大小剛好合身的太監(jiān)衣袍。
十四月少有的情緒波動,臉頰燒得通紅,一語不發(fā)。
孫儀奸計得逞,嘴上掛著笑,“過去的十四月已死,咱們就地掩埋她吧。”
這次,孫儀并未再動用功法,而是有些繁瑣地,用手一點點將土塊回填,直到那件黑衣被徹底蓋住,失去了蹤影。
七星絕命劍,爽快出鞘,十四月毫不猶豫地,將其深深插入土堆旁,充當碑石。
煞有其事地,朝著寶劍碑石,深深鞠了一鞠。
再起來時,孫儀感慨地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
十四月,這個名字不大好,聽起來就不吉利。換一個,現(xiàn)在是鶯飛草長的春日,就叫鶯珂。往事黯淡不可追,鶯鴿南飛,寓意來日光明燦爛?!?p> 十四月沉思片刻,也覺得可行,“現(xiàn)在我的命是你撿,這名字甚好?!?p> 孫儀卻收住了笑意,“沒有誰撿到誰,都是各自機緣使然。從現(xiàn)在開始,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了。”
孫儀不由分說,拉上鶯珂就回了永樂宮。
正要騰空的最后一刻,十四月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陳在地上的斐重。
她知曉,這是她最后一次被叫做十四月。
人間并只有十二月,人世再無十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