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青絲幾回愁?芳華剪心猶未泯。
雪苑的桃花落了幾毫,濉溪的云彩送柳含風(fēng),仍不能堪破這隆冬歲月。
話說那日我正叼著一顆新鮮桃子在濉溪嬉舞正酣,默地好像聽到身后有人喚我,這一回頭卻赫然發(fā)現(xiàn)一妙齡女子正亭亭玉立站在我身后,山靜風(fēng)微火云千漲中正沖我盈盈笑著!
這一驚!嚇得我口中半拉桃子噼里啪啦叮咚落地——這方圓數(shù)里都毫無人煙哪來的女子?這,這,情形分明和那凡人書籍中記錄的仿佛見了鬼似的一般無二啊。
莫非,我當(dāng)真是見鬼了?
我步步后退,桃子滾落地上……眼前只見那女孩笑著笑著,便描摹著我方才起舞的樣子在濉溪旁也舞了來。好吧,她體態(tài)輕盈,舞姿曼妙,明眸似水,丹唇若啟,烏發(fā)垂肩,一襲黃衫更是無比俏皮可愛,更是先發(fā)奪人分分鐘便贏得了我的好感??粗敲嫦啵冶惝?dāng)機(jī)立斷覺得這女子斷然不是鬼。她這樣貌,莫非又是,神仙?
我不由怔怔的愣住了,竟渾渾噩噩間鬼使神差叫了聲,“神仙姐姐?”末了,呆住片刻,繼而回了幾分理智道,“你是誰?你怎么會在這?”一片落葉舒爾墜落到濉溪平靜的水面上,坦然躺在我二人眼前。
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暗香染紅峭,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靜謐美好。
“鏡汐,我是小蝴蝶,我就是尚未成精之前被你救下的小蝴蝶,日日伴你跳舞唱歌聽你心事的小蝴蝶啊?!秉S衫女子忽的笑得更歡,明眸皓齒,燦若星辰。
我冷靜下來,平心而論,誠然來說,她的出現(xiàn)此刻此情此景確是有些戲劇化。
“?。渴悄??你怎么?小蝴蝶?你修成人形了?”我驚愕的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上下左右端詳打量著她,這錯覺就仿佛死尸乍活一般的震驚。
“當(dāng)然”。她笑著說?!拔疫€知道你叫鏡汐呢……”她笑的燦爛。
“太好了,你變成人形,那我們豈不是每日都可以相互陪伴真正的在一同玩耍?太好了?!蔽遗闹謿g呼雀躍驚喜之余回過神來,歪著腦袋笑盈盈說。“小蝴蝶,你竟然修成人形了!可……對了,你還沒有名字的吧?!?p> “是啊,我沒有名字?!彼故?,用手訕訕拽著自己的衣角,眼神左右晃蕩,顯得有些失落,眉間夾帶著幾分孤苦??刹灰粫?,只見她眼里忽然一道流光閃過,她又抬起頭變得似乎異常高興,笑得梨渦淺淺。
我只覺得腦門上一聲天雷響當(dāng)當(dāng)!記憶里都是看過的那些不合時(shí)宜的橋段此刻盡然躍然腦中……果真,女人當(dāng)真都是喜怒無常的動物,書里說的都沒錯。
“鏡汐,是你救了我的性命,你幫我起個(gè)名字吧!我無父無母,借著山下龍氣才勉強(qiáng)修煉成精,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來給我起個(gè)名字可好?”
她眉間微蹙,這一問,倒是生生問住了我,也讓我回了神。
風(fēng)云流轉(zhuǎn),日暮生嬌,心頭竟也被她燃了幾分凄涼。
想來我連自己生身父母是誰都渾然不知,除了仲伯,可不是也沒有一個(gè)親人嗎?這丫頭和我同命相連,既然仲伯給我起連名字,那他就是我的親人,那么我給她起了名字,我們不就是親人了?
“好!”我拍拍胸口爽快答應(yīng)下來?!澳牵菸蚁胂?,我一定要想出來一個(gè)好名字。”我喃喃自語,一邊小腿麻利的圍著小蝴蝶打轉(zhuǎn),像只圍著雞蛋打轉(zhuǎn)的蒼蠅。
不過話說回來,這起名字一事,也算是附庸個(gè)風(fēng)雅之流是不。想來我在仲伯那廂也算飽讀詩書有些墨水在肚里,這下有了用武之處可一定要給她一個(gè)不同凡響的好名字才不符韶華。
我心中敲定,回首再看她體態(tài)嬌小,靈氣逼人,眼中含笑,燦若繁星,宛如一朵即將綻放的桃花,忽的靈犀一點(diǎn),道。
“不如,就叫蝶綻?”我試探著眨著眼睛問,小心窺探著她的反應(yīng)。
“蝶綻?太好了,我喜歡,好美的名字?!彼龓缀跏遣患偎妓?,喜極跑來將我牢牢抱住大喊,似在慶祝一般。
我心頭大石落地。
嗯,好在生平第一次起名還算,效果尚可。
“蝶綻,我比你年長幾歲,你不嫌棄,也可以喚我一聲姐姐。”我意味深長的學(xué)著仲伯素日里教育我的樣子撫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邊言道。
“那可不行主人,雖然您現(xiàn)在并無什么法力,而且生來只有八條尾巴,術(shù)法修為也差的連我這個(gè)小精靈都不如,但您至少是生來仙骨的,我怎么也不能和你姐妹相稱,亂了輩分?!?p> 她聽到我的話懸著的雙手把我放了下來,忽而變的一本正經(jīng),小腦袋擎得端端正正煞有其事,質(zhì)問我起來。
我不禁,狂汗不止。
不過,心中委實(shí)被她這番推心置腹的言語搞得七上八下敲鑼打鼓。
這小丫頭,雖說的盡是實(shí)情,怎的我聽起來那么有些別扭。她化作人形不過幾時(shí),怎得比我這活了三萬年的狐貍還成精!莫非是我自己口無遮攔,平時(shí)有什么能說不能說的都對這蝴蝶說了?
天,我忽的心頭一顫,滿頭黑線如瀑傾瀉!
我萬萬也想不到這蝴蝶也終有一日能跟我說話啊,可見這天底下沒有什么地方是可以放心說話的了,指不定哪天你家的茶壺花草都會跳起來管你叫娘親了。
我不禁在一旁暗暗感慨人生這般變化莫測當(dāng)真奇妙吾輩仍需潛心修習(xí),自己還是多少不足之類倫倫,大地概括來說便是兩句……修仙論道果然——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又出了神。
“主人,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熱?”小蝶見我不說話渾身出汗在一旁焦急的問,臉色暗淡如一盆冷水。
“不不,我沒事?!蔽疫B聲應(yīng)答,急忙用袖子抹去頭上的汗珠。語重心長的幾番推辭下來,我見她依舊斷然不敢叫我姐姐,一定要認(rèn)我當(dāng)主人,最終便無奈應(yīng)了。
敢情這新晉的精靈都想有個(gè)歸屬感吧,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著實(shí)令人心軟……我便遂了她的意又如何。“行了,行了,你喜歡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隨你?!?p> 她如釋重負(fù),立時(shí)眉開眼笑喜形于色,一直追著我主人主人叫個(gè)不停。
打鬧片刻,我眼看這天色不早也是時(shí)候回家了,我便領(lǐng)她剛要起步,忽然察覺哪里不對,怔怔定住了下來。
大事不好!我腦漿幾乎都要炸裂四溢出來!
這丫頭連我的本家性命都一清二楚的,這是為何?我可從來不會自言自語的說這些啊。我心里接連又是咯噔三下不止,一步三回頭的轉(zhuǎn)身回眸,十分嚴(yán)肅的盯著她看。
“你怎么知道我生來仙骨,卻術(shù)法全無的?”我摩拳擦掌擺出副意欲殺雞儆猴般的架勢,“這么隱私的事情,你怎么會知道?”
“哈哈哈”。
我余音方落,殊不知她竟沒心沒肝的自己先笑了起來?!爸魅?,我可是精靈,修煉過的,雖然不如九重天上的神仙可以呼風(fēng)喚雨的,可是這些探知靈力仙骨,占卜凡人氣運(yùn)等等的小術(shù)法,我還是有的啊?!彼鲋^一臉傲嬌,頭上的兩個(gè)角狀的髻高高聳起,像只天老大她老二的傻兔子。
聽她這般答復(fù)我頗為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下覺得也是情理中。只不過帶著她繼續(xù)走著走著,忽的又想到了一件事,再次頓了下來。
那這次是完蛋了……我瞬間心力交瘁。
那……這般來說,豈不是我私下偷來讀來的那些奇聞雜記稀奇春宮,男女歡好閨中趣事都曾將與她聽的那些,她也全然都記得?我冷汗直流,不敢看她……
對對……天!還有還有,翻看無垠天書時(shí)候看見俊俏的上神便口水直流秋波蕩漾的事她定然也是知道的。
我的天,這……。我心一虛,層層汗珠竟自覺冒上額頭,我順手抿了一把,水流如注順著指尖下流。
此刻我內(nèi)心洶涌萬分,臉上卻無比冷靜,表里不一內(nèi)外矛盾的默默轉(zhuǎn)過身去,這該如何是好啊……啊啊啊。
幾片落葉落在腳畔,香潤撩云,暮色暈秋,倒是這不知趣的涼風(fēng)還了我?guī)追值讱狻?p> 我忽的轉(zhuǎn)身對蝶綻故作冷冷道,“小蝶,你應(yīng)該不會把你主人的隱私都說出去吧”。
她見我此狀,彼時(shí)也已滿頭大汗……看來也是心虛的緊。
“主人,你怎么流了這么多汗?!彼娢乙荒槆?yán)肅,滿面關(guān)切湊了上來,正要伸出手來幫我擦汗,見我依舊哀怨的用渴望的眼神望著她,立馬有所感悟,開了竅似的順勢舉起右手起誓說,“主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也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你贊賞昔日水神俊朗無比,天下怎得會有生的如此俊朗的神仙,還臨摹了他的畫像……您應(yīng)該是思慕于他吧!”
“你……”我一口老血差點(diǎn)噴薄而出!恨不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手下緊緊捏著自己大腿……哎,我這真真是造了什么孽,怕什么來什么啊。
可看她一臉無辜發(fā)誓賭咒頭頭是道,強(qiáng)行壓抑住上升的氣流,俯下身低著頭附著一個(gè)假笑道。
“小蝶啊,你還小,你懂得什么是男女之情嗎?你看,水神乃天宮上神,普天之下誰不知他不日即將榮升下任戰(zhàn)神的不二人選,我就是思慕于他,他也未必看得上我是嗎?你這般肆意揣測,于我倒無所謂,萬一被別人聽了去,那可了不得了不是?況且,這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你猜的不對。既然是沒有的事,以后出去啊,對旁人可萬萬不能說的……”我說的條條入禮絲絲入扣,自覺思路明晰實(shí)則語無倫次,想著用嚴(yán)肅的態(tài)度來糾正這孩子歪走的神經(jīng)該是沒錯了吧。
況且事實(shí)上,我也只是覺得那人似曾相識面目又好看,一副肖像怎的就思慕于他了?想著與這小蝶解釋實(shí)在麻煩,不如絕了她這個(gè)念頭來的干脆。
須臾,不料只聽的蝶綻緩緩道:“主人,你難道不知?九尾狐一族天生媚態(tài),那些成妖的狐貍尚在人間憑借著外貌攝人心魄,吸人精元,害人性命。主人,難道您還比不過他們?當(dāng)然,我說的不是害人。您看看您,生來仙骨,眉目如畫,怕是這天上地下,碧落黃泉,您應(yīng)是這八荒六合第一美人。你還怕還會有人不思慕于您?”小蝶說的中肯,嘴巴里叼著一片不知哪里撿的樹枝丫子,愈發(fā)漫不經(jīng)心。
可……漫不經(jīng)心才出自肺腑不是?!
我心一喜!
不管真假,她這么一說,我心里立時(shí)舒坦多了。想我自小就只見過仲伯一人,從未有旁人夸我好看的,如今終于來了一個(gè),怎的還一張口就成了這八荒六合第一美人?
天地良心,造化弄人啊。
“主人,你尚不知,我們這些小妖想要修成個(gè)精靈是多么不易,四海之內(nèi),六合之間,九洲之上,任何事情不打聽清楚那怎么能行?可是在我沒來這凌云峰下之前也算的是游歷萬千,世事皆通的一眾小妖仙呢?況且我勤奮好學(xué),自然比尋常精靈更博學(xué)些。”她且徐徐說著,我且靜靜聽著,心下再無半分反感。
不過她言下之意,按她的話,做蝴蝶,她也是那只最優(yōu)秀的蝴蝶——嗯嗯,這股子莫名其妙的自信倒和我有幾分相似。
不過一個(gè)人久了,也不用見人,自己長什么樣子還重要嗎?我都忘記了自己長什么樣子了,當(dāng)真有這丫頭說的那般好看?我踱步到濉溪旁,想來不知多久沒有細(xì)看過自己了。
天邊晚云漸收,淡天琉璃。
溪邊照影行,天在清溪底。
濉溪波瀾不驚,岸邊幽草叢生,清風(fēng)拂過,幾片散落的桃花浮在水面上,我的影子在水中晃動。
顰眉淚眼,越樣生嬌,清清淺淺,黛黛粉粉——卻是一派不算難看的狐貍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