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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曉凝華

第五章 凌云斂天(1)

素雪曉凝華 櫻小潔 3227 2021-01-02 11:29:40

  仲伯死了,一夜之間我成了一個孤兒。

  我已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雪苑的,那日懷中只緊緊抱著仲伯留下的一副空蕩蕩的衣物輕薄如若無物,行尸走肉一般一路徐徐前行。

  水碧山青,流云輾轉(zhuǎn),人常言物是人非,該就是此番光景。

  仲伯傷重而亡,元神毀了,身為神仙,最終落得個尸首無存……此番看來,竟還不如那些手無寸鐵的凡人——凡人歿了,還能過了奈何橋渡了忘川河姑且入個輪回道以求來生,神仙卻不能。

  仲伯,再見又將會何時?

  蒼煙虛度,隨風落落空庭晚就,心殤總在無聲處。

  雪苑的茅舍像個雙手合十的老僧,雙目低垂衣冠黯然,仿佛也有了靈性般察覺到了此番蕭索,主人去了,便心灰意冷任由滿園花紅謝了……案牘一側(cè),仍四平八穩(wěn)的靜靜安放著仲伯昔日慣用的酒葫蘆……藥爐子里依舊殘留著他去時剩下的藥渣……藥爐中至輕的白煙上天成了清的穹,至濁的則緩緩滲入土里化為黑的土,我面前,一攤爐火繼而將熄,末了成灰。書房里的醫(yī)書堆積成山,還有上次他叮囑我溫習的半開的讀了一半的扉頁,此時在隨風搖曳……此時也全然悄咪咪蒙上了一層薄單清寡的灰塵。

  一切都恍若從未改變,又好似全然變了……

  我吁了一口氣,眼中帶著酸楚,竟啞然笑了……滿腔肺腑無人可說。仲伯一世行醫(yī)與人為善,如何落的這樣的結(jié)果,是天道無常?還是命途不公?我生來三萬年間從不知世間愁苦,原是離了他我才知,世間悲苦本自在,無奈苦樂皆隨心——此間,原是我所有快樂都源于他……

  離了他,我便一無所有。

  寒月蕩塵寰空曠不返,云中望霄漢兀自嗟嘆,孤影憐孤人又去何方?

  我找了些昔日仲伯的舊物,用他素日里栽種藥材的小鏟子在院中桃花樹下為他建了一個衣冠冢,不過多情時節(jié)徒添酸楚。這一跪便是七日七夜,卻仍不解半分悲戚……周遭的小鹿兔子丹鳥小雀兒……無數(shù)個曾被他救助的動物精靈也隔三岔五的悉數(shù)接到他的墳塋前,久久不愿離去——萬物皆有靈,唯有魂長逝。

  月光盈盈,星光點點,星渚云引,長風玉碎,與他長眠。

  化蛇沒了,雨水停了,天空晴了,雪苑恢復(fù)了以往的寧靜安詳。白雪紛飛,粉瓣飄零,一切都出奇的契合妥帖,慢了再慢靜靜流淌,生怕驚擾了誰的時光。

  我呆呆的跪在仲伯塚前,看著這些靜靜下落的事物,心中的,是懊悔?是暇思?是感傷?誠然,我竟不知此時的心境如何了,恍若那心已然不屬于我。只當想來,我鏡汐也是個天生仙骨的可塑之才,千鈞之際還是如此不堪只能任由至親離逝?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深刻的發(fā)覺,術(shù)法精湛是多么多么重要的一件大事!仲伯用他的死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他素日里說的盡然沒錯——唯有術(shù)法仙力提升了,人,才能有最基本的能力,護所愛之人周全。

  可惜我明白的太遲了……死是什么,死不是我從仲伯書中讀到的那些貌似冰冷的文字,當如今的我真正觸到感受到,我才明白,死是忘川河畔的幾縷鬼魄精魂,只得在縹緲無盡的忘川河底伸著手臂時時掙扎,最后依舊被腐骨蝕肉的無盡幽冥逐漸湮沒……死是孱弱的無奈,心痛的失望,繼而無限絕望。死是身死形滅后絕對的失去,容不得半分眼淚和后悔——如同此刻。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我亦不知在仲伯墓前守了多少個日夜,度日如年心如刀割……小蝶在旁義無反顧的陪伴著我,任憑輪回的日月乾坤顛倒流離,悲傷卻始終無法丈量。

  無數(shù)個日夜中,我也生了恨。

  恨化蛇,恨那些法力高強的神仙,更恨我自己。

  化蛇為禍本性乖戾,而那些法力高深身居高位受人敬仰的大羅神仙呢?他們時常以造福蒼生為己任,而如今分明可以掬手一拈便輕而易舉扭轉(zhuǎn)乾坤渡人渡劫,可他們卻沒有。

  終是四面神靈虛妄,八方神佛罔顧……實則,更為可恨。

  有了恨,似乎還好些……彼時我終日帶著恨意紅著眼眶,只待又一日,山川米聚,旭日東升。

  初升的日光灼的我眼疼,暈暈中處恍惚間竟又看見了那日化蛇之亂中的青衫男子。

  我一驚。

  是他嗎?他怎么在雪苑?

  我揉揉眼,心下莫要是生了幻覺,再看了去。一只小雀從桃樹枝椏騰空而起,驚得幾瓣疏離。果真,他翩然立于桃花樹下,折扇在手,正盈盈生風……

  彼時和風徐徐,而他衣帶翩翩,正兀自閑淡擺弄著院中的桃枝。

  他怎得會找到這里?他是何等身份?他究竟要干什么?

  我心中三問,怒火更旺。

  許是仲伯之故使得我猶如驚弓之鳥,驀的警惕著倉皇起身,卻不想許是心血不足下身一虛軟了下來,好在被一旁的小蝶及時攙住。

  “你這廝,到這里來做什么?若不是你,當日斗那化蛇不死,怎得它殺了我主人的父親?你還敢到這里來,意欲何為?”我語音未啟,小蝶便搶先沖在前面代我忿忿不平。

  那青衣男子款款踱了幾步,紛然間略微向我走近了些,一向冷漠事不關(guān)己的臉上竟平添了幾分愧色,夾帶著幾分霞紅隱晦看不真切,他低著頭,踩著地上散落的桃枝,吱呀吱呀徐徐走向衣冠冢。

  我正欲阻攔,只見他長袍一掠,竟俯身下去,生生跪在了在仲伯墓前。

  “你走,我們不需要你來叩拜!”小蝶眼疾手快厲聲吆喝。

  青衣男子置若罔聞,只又不疾不徐不急不緩的起了身,如霧一般的眼光淡淡掠過小蝶,徑直看向我,須臾,開口幽幽道。

  “你們可想為仲伯報仇?”

  “想,當然想!”我橫眉一緊,火氣似是找到了出口般張皇大叫,這一叫,倒是喊出了胸中許久的積悶。這聲聲嘶力竭的吼叫聲也著實也驚到了我自己,可聽到“報仇”二字,我實在無法按捺胸中憤懣,只一心想著,若能報仇,我什么都愿意。

  我步履蹣跚的走到他跟前,伸手抓著他的衣袖,怔怔問道。

  “可,向誰復(fù)仇?化蛇死了,仇敵沒了。我去向誰尋仇呢?只要能夠復(fù)仇,我什么都愿意做……但如今,我的仇人是誰……你說你有方法復(fù)仇?莫不是誆我……”我不分青紅一通急急追問著他,哭笑無常間又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不,不,你既說了,就定是有了主意對嗎?對,那你呢?你能否教習我修煉法術(shù)?化蛇死了,可我要繼承仲伯遺志向啊,這是他生前最喜歡我做的。如今我想潛心修習仙術(shù),殺盡天下妖孽……對,對,殺盡天下妖孽,以祭我父在天之靈。你有什么方法?”我自言自語似在夢魘,自覺形狀有失卻分明不能自己。碩大的淚滴墜落,心里的悲慟終于傾瀉而出……

  他的話似乎具有能將我從這深不見底的絕望中解救出來的力量,我自是深陷其中被緊緊抓牢。

  “主人,主人……”小蝶見我這般,只在一旁伴著我落淚。

  青衣男子卻神色悠然的晃著他的折扇,又在庭前來回踱了幾步似在凝思,最后在我和小蝶身前驟然停住。

  “好,那我就幫你一回。”他背過身,青灰色衣襟淡然垂在地上,落寞道?!澳愀钢蓝嗌倥c我也有些關(guān)系,也算是我欠你的……你可看見那天收服化蛇的那幾個天兵了嗎?”他葉眉一抬,舒爾問。

  “看見了,他們是誰?”我問。

  “他們就是昆侖凌云峰斂天閣的弟子?!?p>  “凌云峰?斂天閣?”

  “是?!彼D(zhuǎn)身過來,肅穆向往的神采躍然臉上,雙眸中盡是神往艷羨……。

  “凌云峰斂天閣是昔日戰(zhàn)神所創(chuàng),前戰(zhàn)神坐化之后一直由其弟水神掌管,至今亦綿延數(shù)十萬年,一直以平定四海戰(zhàn)事蕩平八荒邪魅維護蒼生除魔衛(wèi)道為己任。萬年來,斂天閣匡扶正道,為蒼生謀福祉,不僅是當今普天之下六合之間最為術(shù)法精湛適宜拜師學(xué)藝之處,更是九重天為天宮神位空乏籌謀候選之才的絕佳之地。如今,能夠成為斂天閣的弟子,不僅是一種無上光榮的象征,更是卓卓可以實現(xiàn)你降妖伏魔造福蒼生的報復(fù),哪怕有朝一日位列仙班也是指日可待,能夠入了斂天閣便能有機會殺盡天下妖魔……這,算不算一種復(fù)仇?”他頓了頓,捋了捋被風吹散的鬢角發(fā)絲,伸出右指輕拈起那不知幾時瓣粘在身上花瓣把玩,一副運籌帷幄的姿態(tài)。

  “四海皆知,前幾日水神一直在閉關(guān),據(jù)說這幾日便要出關(guān)了?;咦魉?,凌云峰弟子奉命四海巡視洞察倉促,這才誤了治水除魔的時辰導(dǎo)致救援來遲傷亡慘重。但,你需明了,這番劫數(shù)斷然不是凌云峰的過失。你切莫因此心生無故怨恨,傷人不成怕是傷了己。如今這八荒六合有誰不知眼下天宮神位缺乏,力有不逮的過錯定然是有的。水神此次出關(guān)正是要繼承其兄戰(zhàn)神之位,攬八方人才為天宮效命,故而廣開山門收徒,也正是借此機會,一心要為仙家選拔上仙培養(yǎng)棟梁。你若想要繼承你父遺志,降妖除魔造福萬民,大可隨我一同去那斂天閣拜師去……”

  他玉口一開,吹了口仙氣將那花瓣送離,我的目光隨著那翩然飛舞的桃花瓣,同懸著的心一起,舒爾在墳塋旁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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