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凄迷，恍若人間的煙雨，只是這次，一汪靜水決堤。
“我要你信我，你不信，你負(fù)我，再救我，又有何用呢？”
她徐徐轉(zhuǎn)過身對著王生。
我只見王生眼睛睜的由小變大，口中卻語無倫次開始不停默默念著，“隱娘，隱娘……你，你，你回來了……”
話還未完，便倒地死了。
干脆，利索，不給人任何機會。
那女子走到王生旁，輕輕蹲了下去，用她纖細(xì)的指尖輕輕撫過王生的臉龐。只她一人在王生死去的地方呆呆坐著。
就那么一瞬間，王生的尸體便在她指尖消失了。
“我本是女媧之腸十位上神一縷精魂，吸取天地精華而成人形，苦于與世隔絕終日惶惶，故而受上神旨意們代他們?nèi)ンw驗一下人世情愛。不料能遇到王生，卻徒經(jīng)一場曠世虐緣，不過如今想來，倒也是今生有幸啊……
她流下兩行熱淚，落在荒漠的須臾，舒爾成了兩彎蜿蜒的清泉?！岸缃?，我要走了?！彼叩轿疑磉叄瑢ξ倚χf道。
“你與盤古斧有緣……拿著它，順著這兩汪清泉水流的方向，不日你等就能離開……”她雙眸含情，無比凄愴。
隨后便將懷中包裹著盤古斧的一個錦囊取出，打開之后將盤古斧遞到了我眼前。待我再次舉首，那女子便消失不見了。
風(fēng)沙驟起，盤古斧散發(fā)著神兵利器固有的銀色光輝，頭上烏云盡去，耳邊傳來潺潺伶仃的溪水聲，遠(yuǎn)方嵌著幾朵粉色升騰的云霞，如玉如鐸。
“我終于尋到你了?！?p> 望著眼前的這盤古斧，我笑了，可心里卻怎的都高興不起來。
岸上，靜水流觴月陰晴，悲歡離合一朝盡散，四周安靜得有些駭人。旁邊的一彎蘆葦蕩子里還有他散落在地的幾條紅線……夜風(fēng)凄冷，我不自覺抽了抽鼻子，幾縷惆悵油然而生。彼時湖面卻多了幾寸潮汐起伏，夾帶著一些春日風(fēng)景和白雪皚皚全然看盡般的閑淡散適……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寒風(fēng)凜冽中，徒留幾株蘆葦迎風(fēng)倔強，生出一種孤傲的凄涼。
連城從懷里取出一個云紋環(huán)繞的袋子，謂之曰“乾坤袋”，說是之前沐澤上仙為了獎勵他術(shù)法精進(jìn)特意賜給他的，此物可大可小柔韌無比，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用來放置那盤古斧是最為合適不過。
此言有理。
我便從聊城中萬分小心謹(jǐn)慎的取出了盤古斧——通身鎏金灼灼逼人，令人堪堪難以逼視……將這神物緩緩放入乾坤袋中后，方覺心中釋然一件大事終是落定。
“接下來，我們?nèi)ツ模渴菚r候去找水靈珠了吧?！蔽壹辈豢纱?，只想速速拿了靈珠完事。這數(shù)日來想來離開斂天閣也有一段時日，不知師父傷勢如何，眼下得了這盤古斧，便要去尋那靈珠才最為緊要。
“既然你這么心急，那我們就直接去南海冰淵吧，去找水靈珠?！边B成嘴角一抿，眼睛直直的看著那湖面，言辭杳杳間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意識的淺笑。
我自顧點頭應(yīng)聲，三魂六魄都一門心思循在那靈珠的身上，全然再無精力分心別物，一切應(yīng)了便好。
記憶中，依稀記得那黑衣人曾說過，水靈珠鎮(zhèn)守冰淵魔窟萬年有余，日月更迭靈珠之上沾染魔氣浮塵，須得在那煉妖壺中涮洗之后去除表面浮塵才能發(fā)揮其本元功效。彼時的我根本不曾想自己果真能夠?qū)さ奖P古斧，如今這果真尋到了，又踟躕了起來。依他所言，即便是我找到了水靈珠，可是要去哪尋那黑衣人，得了煉妖壺呢？
步步驚心，處處難題，終歸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心中郁結(jié)，只感念天不遂人愿步步艱難，可眼下，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管怎樣，先尋得那靈珠再說。
可是問題又來了。
那長久來駐守水靈珠的是那鳳凰一族又該如何應(yīng)對？我尚不知，可……我竟差點忘了，那駐守水靈珠的正是青鳶母族？
鳳族！是也！
我立時靈元五內(nèi)都攪在一起擰巴著不快，一個青鳶我尚且應(yīng)接不暇，更何況……可，哎，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已然是在趕往冰淵的路上，并且，即便意識到了又能如何？
“正是?！边B成聽到我夢魘似的自問自答，在一旁肅然抿唇道。“駐守冰淵靈珠的，正是鳳凰一族，青鳶的母族?！?p> “那，那想來此行去奪水靈珠必然會和鳳凰一族有所沖突了，甚至可能會出手……”我脫口而出，存不住心中疑慮。
“不錯。鏡汐，你且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要知道我二人此次下山可是私自出來的，而青鳶對你頗有成見，你二人也素來不睦……鏡汐，你可想好了，去鳳族奪珠，如此一來，你二人關(guān)系不可能更好只能更壞?！边B城言辭輕巧，可這一番言語著實說到我心坎去了。
見我愣了神，他雙手一攤索性駐足下來，在我的肩上輕輕拍了拍，附耳到我身旁，道，“也許，一切自有定數(shù)，我想，青鳶也會理解?！?p> 我將手中的乾坤袋握緊了些。
我靈機一動，順帶心懷感激的看著他，詭笑著說，“那是，我把你當(dāng)禮物送給她，料她就算是再多怨氣可不就平息了？”
這次輪到他滿頭黑線。
起風(fēng)了，掛星布夜的夜神收了漫天星宿，故而東方的天際露出了一抹魚肚白，長街長，煙花繁，挑燈回看皆枉然。夜末了，即將破曉。
走了很遠(yuǎn)，一步三回頭，我和連城又向著那洞庭湖的方向拜了拜，就當(dāng)是給王生辭行吧——相識一場，也當(dāng)有始有終。
二人趁著晨光，別了碎域，直奔南海。
眾人皆知，上古鳳凰一族，是上古幾大神族之一，屬飛禽一類。鳳凰，亦作“鳳皇”，百鳥之王。鴻頭、麟臀、蛇頸、魚尾、龍紋、龜軀、燕愕、雞嘴，身如鴛鴦，翅似大鵬，腿如仙鶴，她的由來歷史堪比上古龍族，源遠(yuǎn)流長同九重天上三生石一樣長久。鳳族自古以雌為尊，故而鳳族歷屆皆為女帝繼位。族人多棲落于南海之濱，性格孤傲，不常與人親近，僅在那南海岸上是為其主要領(lǐng)地——那處瀕臨冰淵，是以九重天用來鎮(zhèn)壓妖邪群魔之所。自七萬年前神魔之戰(zhàn)后魔界慘敗，無數(shù)上古妖邪魔界主力巨怪都被天君囚于那冰淵之中，用上古五顆神珠之一的水靈珠才能鎮(zhèn)守住那蠢蠢欲動的魔氣以防他日魔族再起。而鳳凰一族，便被天君選中接受此等光榮而神圣的任務(wù)，守衛(wèi)靈珠世代相傳。而如今傳到第八任君主，在位的正是那鳳族女帝鳳飛。
而青鳶，便是她唯一的女兒，也就是下屆女帝的不二人選。
此去南海路途遙遠(yuǎn)，還需跨過神山，借道人間，過了人世繁華，方能抵達(dá)仙地。
我和連著足足快馬加鞭趕路到了第七日，才抵達(dá)了南海附近的一座小鎮(zhèn)——此地雖小，卻是連接人間和仙島的唯一凡塵俗世，用途如同連接神界和魔界的忘川一般。此地人煙稀少，倒是民風(fēng)淳樸。
我和連城易了容，依舊是扮做凡人男子模樣，牽著大馬案首闊步在那城中借道步行。其間，日下曾坐在其中一間茶社飲茶休憩，倒是道聽途說了一件極為稀奇的趣事——說是那遠(yuǎn)在南海之北的小鎮(zhèn)碎域，不知為何前段日子一下子竟然同時有數(shù)百對連理在同一日結(jié)為夫妻。更為奇葩的是，就在當(dāng)日，數(shù)百座淅淅瀝瀝的賜福樓竟然一日之間離奇般的轟然倒塌！這樣大規(guī)模大面積的辦喜那可是前所未有，這一些列稀奇的事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人盡皆知，那碎域是因為人丁稀少姻緣不成而遠(yuǎn)近聞名的，如今竟然好似那魔咒驟然解除了，男女嫁娶之事片刻間變得異常順利，也許是積壓許久一朝爆發(fā)……這些天那里的人，都是一副好似女兒一天不嫁，男兒一天不娶，天下好男女都會死絕一般的心態(tài)爭先恐后！敢為人先！奇事奇事啊……以至一夜之間，這怪事竟傳了十里八鄉(xiāng)世人皆知，漸漸成了一段佳話……就連這方偏隅之地都有所耳聞。
二人身側(cè)一個頭戴紅纓五大三粗的劍客都在眉飛色舞的說書先生般侃侃其談，看來此事的影響確實頗為廣泛深遠(yuǎn)?？陕犅劥擞嵱绕洌核橛蚨?，我和連城的心是一下便被揪了起來。
自王生死后，我二人心中終日惴惴難安，總覺得于他有愧，如今聽聞碎域的任何異動，都不由得愈發(fā)憂思緬懷牽連于他，更是義務(wù)在心有心有力去促成這一地安泰。忽聞這一日之間碎域姻緣大好，本應(yīng)是件喜事心頭歡喜，可喜悅之后卻依舊難安總是難保怕有個萬一……這萬莫不是什么妖人作祟，又是中了什么咒語劫數(shù)的，那叫我們怎的對得起死去的王生？護(hù)不了他，難道他的鄰里鄉(xiāng)親也全然不顧？
天上神多，人間人多，地獄魔多……不得不防。
我這個急性子，聽著聽著便實在坐不住了，起身來招了朵祥云便要飛身回去那碎域一探，卻被同行的，正飲牛般品茶的連城意興闌珊的款款攔下，長眉一攏，十分淡然老道悠然說道。
“且慢，且慢，為兄自由安排?！蔽业难凵覘l件反射似的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兄友弟恭激的挑了半挑，渾身雞皮疙瘩亦是驟然聳立。
“千萬不要是像暮城一樣，遭了什么橫禍！這樣我們怎么對的起死去的王生？”我放下手中的茶盞，捋平了渾身的雞皮，斬釘截鐵道。
連城不緊不慢淡然飲盡最后一盞茶水，才帶著我來到一家客棧落腳，安定過后輕煙一嘆，說?！吧缘?，我須臾便回?！闭f罷，他便頭也不回趁著夜色騰出了門坎，只待我還沒回過神來，一截香的功夫后，他便就又風(fēng)塵仆仆的回來了。
長夜暗沉，遠(yuǎn)遠(yuǎn)都能聽見他劃破天際的爽朗笑聲，前腳一進(jìn)屋就喜笑顏開口道，“原來是近日九重天上驀得新增加了兩位神仙：一位是司管天下凡人姻緣的月老；一位是讓人死后斷絕人世情緣的孟婆。一人負(fù)責(zé)用紅線促成天下有情人——也就是那三生石上的姻緣線。一人用湯藥使得逝者忘卻今生情苦，歷百世輪回。傳聞中那紅線，便是用那上仙的指尖鮮血染紅，而那湯藥確是另一上仙的眼淚熬制。二人新官上任，相互協(xié)作，一牽相思，一斷紅塵，共掌天下姻緣輪回之事啊。”
“什么？這與你又有什么關(guān)系，怎的你這般高興？”我不得其解，聽到此處，覺得這情形似曾相識，原是知道方才他只身去到野外咨詢了幾個當(dāng)?shù)貛讉€醒目的地仙，可這跟我要打聽的又有何聯(lián)系?！磅r血染紅的紅線？那不是生前王生時常做的事？莫非那上仙難道就是？”我靈機一閃，喜從中來。
“對，就是王生。”連城懇切說道，語畢舉起桌上的一杯水又開始牛飲，“可把我累壞了”。
這廝近幾日飲茶都是這般做派，倒全然不似之前那般風(fēng)雅。真是日久見人心……
“快說，快說，這是怎么回事。”我急不可待，在一旁連聲催促。連城放下水杯，眉毛一豎，“且聽我緩緩道來……”
原在王生死之后，女媧之腸的神力竟然助他無意間度了幾個輪回的人世劫數(shù)！許是因緣際會，許是造化使然，他竟驀然修成了一副仙骨！白日里竟飛升上仙了！
天君知其事跡頗為震動，又感念其錐心悔意，念其情真竟愿以死祭情便順?biāo)浦郏乒芴煜路踩艘鼍?，就封了他為月老。此一職，專事促成天下有情之人。而那隱娘，之前卻為十位上神精氣所成，隱娘死后，十位上神憂思難舍感念隱娘情苦不得解脫，便將那一縷精氣拋擲于通往陰間黃泉路上的奈何橋畔，更名孟婆?！龑Ｓ米约呵吧蹨I熬制湯藥，名曰孟婆湯，助逝者忘卻凡塵情苦，以得解脫，再謀來生。天君一同封賞，如今這般，二人都已位列仙班了！二人看淡情苦前緣盡棄，也算是功德圓滿，終究各司其職，再無瓜葛。
“這可是真的？如若果真如此，那王生和隱娘的結(jié)局還不算太壞。也算是同在人間為了凡人情愛默然相守了不是？可，終究是，有情人終成陌路啊……”我自問自答，聽了這故事仿佛是夢里發(fā)生，雖然二人前途頗好，可聽聞此事，總覺得美中不足有些遺憾。
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