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術(shù)……這倒是和凡人君王有幾分相似?!毙嗄疽馕渡铋L的補充著,瞄見了我下顎的幾縷哈喇子印記?!芭?,這……”
“無妨無妨?!蔽议L袖一揮,抿嘴道。
至于后來,他正兒八經(jīng)的還說了些什么我不記得了,但是我也從那些戲本子上看過說是那凡人的歷史上曾經(jīng)就有無數(shù)個皇帝的故事——多是來形容他們均會借著賞花喝酒的由頭除掉了數(shù)不盡的那些政敵大將,杯酒間殺伐決斷,頃刻間檣櫓灰飛煙滅的也不在少數(shù)……這番思來,約莫著這天界的萬花大會倒也有些這種意思?——此時,我背后不禁一陣涼風(fēng),心底不由得又對著朽木萌生出一種欽佩的念頭。
這老伯當(dāng)真是學(xué)識淵博的緊啊,跟我想到一處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天君召開萬花大會,也有此意?”我薅著朽木的兩撮白胡須,故作試探問。
誰知他的臉上卻淡定得很,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情。
“帝姬,帝姬,話不能亂說,小老兒絕技沒有這般意思,想來先帝宏圖大略,心思豈是我等能夠揣測?小老兒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跟您說一下,這萬花大會在即,我等還是不出去游歷的好,等著萬花大會結(jié)束,小老兒再陪帝姬你去游山玩水增長閱歷,可好?”
“這,您言下之意是這萬花大會我非去不可?”我嗖的一聲起身飛到一棵桃樹上,摘了個桃子放在嘴里一啃,悻悻道。
“那是當(dāng)然?!毙嗄井吂М吘创稹?p> “一般的神仙都必須悉數(shù)到場,更何況是您?而上神之尊的您倘若不去,豈不是大失我青丘的禮節(jié)?況且這萬花大會由天君親自主持,名義上賞花喝酒,其實就是一個大家聚集在一起商討大事的契機。我估摸著啊……看這些年魔界蠢蠢欲動,說不定這萬仙大會此時召開還與這魔界妖人有關(guān),帝姬您務(wù)必一定要去啊。況且,帝姬您如此貌美,真當(dāng)是這八荒六合第一美人了,怎能不讓人家見識一下我青丘風(fēng)采?”朽木雙眉一挑,倒是乖張的詭笑著奉承。
“真是……”我滿頭黑線,故作忸怩,“這話倒是十分受用啊?!蹦闵酄N蓮花,我喜笑顏開。
這次輪到他滿頭黑線。
不過我思忖了一會,這朽木卻也言之有理?!暗故沁@萬花大會下月才開,我此時出去游歷都不行?”我從樹上下來拽著他的道袍的袖子心有不甘。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毙嗄緫?zhàn)戰(zhàn)道?!袄闲嗖徊牛€需帝姬您定奪幾件赴會用的禮物,順道啊,跟帝姬介紹一下這萬花大會的諸多事宜,免得帝姬您在眾目睽睽下失了禮數(shù)可不?畢竟您現(xiàn)在一舉一動都是代表著我青丘啊……那可不敢怠慢。由此看來恐怕這時間上,并不寬裕,以帝姬您現(xiàn)在的禮儀底子,怕是還是不去游歷的好……我們回來再從長計議,彼時您想去哪老朽都奉陪?!毙嗄灸托妮o導(dǎo)著我,說。
“那好吧?!蔽亦洁阶?,“這家伙說的委婉,還以為我當(dāng)真的聽不出他的意思?他分明是對我不放心,這才不敢?guī)页鋈?,非要拿什么青丘聲譽出來,也罷也罷,難為他整理出來這么一大片說辭,用心良苦啊?!?p> 在其位謀其政,如此想來,他說的也并非毫無道理。
我心想著,雖然心里幾萬個不愿意,卻也別無他法。
我一聳肩,纖纖玉手當(dāng)空一舞,一個狹長綺麗的眼風(fēng)對著空氣一番妖嬈,飛花飄絮,廣袖流云,清水芙蓉脫塵囂……
“去就去唄……”
朽木見狀,兩眼一橫,一口老痰卡在心頭。
話說這廂戰(zhàn)神卿遙隨著鏡汐同入了碧落泉后,這云泰沐澤二人六神無主,云泰上仙更是惱羞成怒失去理智,可二人相商之下還是決意將這事壓了下來,對外,由一向溫文爾雅處事周全的沐澤料理,自己則協(xié)助他搭理斂天閣內(nèi)事務(wù),殊不知就在這戰(zhàn)神下凡的短短幾日光景,這沐澤便惹出了件不小的事端——代替師父前往北荒收伏天君坐騎白虎之時,卻不小心失手誤殺了它——毀了這天地初開之時便有的一神物,自是讓天君心疼了不說,更是損了這天地的陰鷙,故此被天君追責(zé),說需撥了他去凡間歷練一番。
這按照常理說,歷劫就歷劫,大多神仙都經(jīng)歷的事情而已,可這次歷劫卻又偏偏出了蹊蹺。
沐澤入了凡塵,倒是還投生在個不錯的人家,父親是當(dāng)朝宰相,母親是一品夫人,且自小便聰明機靈智力超群,過目不忘,更是長得有模有樣人見人愛,可偏偏就這么個孩子,卻天生得了一種怪疾。——自四歲起便夜夜發(fā)夢,且還做得是同一個夢。
父母帶著他四處求醫(yī)不得,正值一籌莫展之時,卻只消一朝下雪天有個路過的化緣的和尚一語道破了天機,“我看,您們家這位公子啊,怕是犯了錯的神仙,這下來啊,是彌錯來了。”
父母聞訊更是面面相覷,愣了許久,方覺事態(tài)嚴(yán)重,便將那夢中的內(nèi)容一一告知了那和尚。——原是他們孩兒小小年紀(jì),卻每每于夢中夢見一位烏發(fā)朱唇,膚若凝脂的美人……每每夜里便來他枕邊于他家這孩子說話嬉樂玩耍,雖不曾做出些什么傷害這孩子的舉動,倒讓這孩子輾轉(zhuǎn)難眠,這日復(fù)一日的,竟然神魂憔悴,活脫脫的瘦了一圈呢……他們夫妻二人曾一度懷疑,這莫不是被女鬼纏了身了?
只見面前那和尚長長的吁了口氣出來,感嘆道,“若非相欠,絕不相見,善哉善哉……”說完,緣也不化了,轉(zhuǎn)眼間他便揚長而去消失在皚皚白雪之中。
這沐澤的父母只呆呆佇在原地,任憑大雪紛飛,全然不及心中凄涼。之后,他們又帶著小沐澤四處遍尋名醫(yī),豈不料皆是藥石枉顧,無力回天。果然,三月后,那年僅七歲不足的小沐澤便一命嗚呼,撒手人寰……
事畢之后。這小沐澤的元神便重返天宮,這廂搖身成了沐澤上仙回去復(fù)命之時,卻發(fā)現(xiàn)了蹊蹺。一通琢磨研究下來,自己一頭霧水,見了天君道明原委,天君更是義憤難當(dāng),當(dāng)場命了那替代沐澤暫時掌管凡人氣運的天樞星官上來質(zhì)問,一同盤查下來。天君和他本人這才驚喜的發(fā)現(xiàn),原來這番情狀際遇全因一人?!潜闶俏羧浙鍧烧`入凡塵擾了她命數(shù)的白靈仙子。
那日當(dāng)她得知沐澤下凡的事情之后幾次三番也想盡法子要入了輪回追隨他去,不料皆是枉然未果,于是她竟得夜夜元神下凡于沐澤夢中與之相會好解這一廂的相思之苦。只可惜小沐澤彼時年少經(jīng)不得她這么無心一折騰,本來讓沐澤應(yīng)當(dāng)足足受夠的五十年陽壽足足減了四十三年!這一朝歷劫的年數(shù)通通被打亂,適才惹得他如此迅速便又重歸了神位。
這要放在平日,在沒惹出什么大禍的前提下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巧就巧在天君本就對那白虎之死耿耿于懷,礙于公事卻又不敢多加怪罪于沐澤,如今聽聞這番,更是被這白靈氣的眼都白了,這不偏不倚的剛好碰在天君氣頭上。
白靈聞訊后匆忙趕來,只在那凌霄大殿上撲通跪下,“天君,我不是故意的,請?zhí)炀?zé)罰?!毖赞o懇切之際,她舒爾神情無限的仍然記得轉(zhuǎn)頭看著方才歷劫歸來的沐澤,只啞然一笑,“我又欠了你一次……”
天君下旨,因白靈私入凡塵,擾了命理輪回,逆天之勢,不得不罰。于是他廢除白靈風(fēng)神之職,罰她去北荒鎮(zhèn)守,做了當(dāng)?shù)氐耐恋亍?p> 九重天上一眾仙官聞之,紛紛私下感慨說,平心而論,這懲罰著實有些刻薄嚴(yán)重了。
想當(dāng)初,醉酒的沐澤亂改了白靈的命數(shù),卻助得她一朝飛升,也沒見彼時的天君如何懲罰、而如今,她這無心之失卻落得被貶北荒,真真是得不償失,罰的過重了。
而天旨一下,這白靈心中雖有不甘,卻也只得怪自己時運不濟,偏偏觸了天君的霉頭。不過她本人卻全然對此不是全然在意的,反倒還覺得有一點值得欣慰,那便是,她改了這沐澤的運數(shù),一來讓他少受幾年人間疾苦也助得他早日重歸仙班;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她終于在凡間年幼的他那里,哪怕是夢里,夜夜陪在了他的身邊,成了他門中唯一一個可思可慕之人。
想到此處,她的嘴角還是漩出兩朵梨花……一切都是那么值得。
“可,北荒……”她還是嘆了口氣,雙眸直直的盯著身后宏偉高大冷峻的凌霄寶殿和它身后風(fēng)起云涌變幻莫測的蒼天地下。
“去了北荒,白靈便于沐澤哥哥相隔萬里,想要再見上一面,怕是難上加難了?!彼p聲道,眼角滑落一滴清淚。
暮霞如煙,浮云千幻;春華秋實,白駒過隙。
日日盼著,眼看這萬花大會就在眼前。
看著朽木躍躍欲試躊躇滿志的形容也無故真讓我跟著有些莫名興奮,果真是近墨者黑。
他終日里忙上忙下,在青丘各處的仙山仙湖中四處張羅著挑選送入天宮的奇花異草,瘋魔程度簡直是到了夙興夜寐的癡迷。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愈發(fā)對這萬花大會到底是何物多了興致——可以讓他這樣一個胡子都白了的老仙如此這般廢寢忘食必定不是凡物?故而同時,正是由于其重視異常,每每青丘山雞鳴三聲之時,我便在朽木的悉心調(diào)教下“聞雞起舞”了?!@一個月內(nèi)我夙興夜寐,在他的敦促下硬是活生生把天宮中那些個多如牛毛的規(guī)矩流水掃落葉般過了一遍——當(dāng)然也只是過了一遍,至于成效之類那就難說。
萬花大會那日一早,我便在朽木帶領(lǐng)下提前也不知多少時辰架著幾只鳶鳥團了幾朵彩云,盛裝出行前往九重天去了,一路上心情既激動又興奮,說不出的精神。自上次飛升上神之時我去過天宮,這也就是本君第二次來到九重天。彼時四下人寥,也是閑來終得空能將這九重天上的瓊樓玉宇慢慢欣賞一番。
目之所及,從南天門到凌霄殿,從正陽門到重光門,從瑤池到金壇,盡是白玉地磚溫潤純凈,琉璃翠瓦流光溢彩……在朽木的陪同下我都全然轉(zhuǎn)了個遍,也都直直癡癡的看了個遍,仍覺不夠過癮。這朽木呢,雖說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心里頭那小算盤倒是打的團團轉(zhuǎn),說是指引我看,實則他自己要看才是主題——我也算是明白了他如此這般興奮的緣由了。自打朽木成了地仙這么多年,終還算是第一次到了九重天上。以往的他也只聽人說過九重天上的宏偉繁華,可卻從來不曾涉足,而如今有了機會,并且還是代表著我青丘來親眼看著這金碧輝煌的大殿,萬花竟艷的瑤池,榮辱之余,心里豈一個喜字了得?他大可正趁著這彼時來人不多的時候,隨我倒是來去自由大飽眼福,過足了眼癮?!歉卑V纏的模樣怕是見者皆知一片“虎狼之心”吧。
我若無其事隨著他四處亂逛,一路欣賞著這奇花異草。一面心中感慨這滿目玲瓏,不免心中又添了幾分不合時宜的遺憾出來——這般神物奇草的盛宴怎么偏偏叫的個萬花大會這樣俗氣的名字?
萬花大會?怎么不叫蘿卜開會呢?文曲星官一眾仙人各個文采斐然才華橫溢按理說怎的會少了個一鳴驚人的好名字與這盛景相配?怎的九重天上的文官都去放鶴牧魚了這般詞窮取得這樣普通?
當(dāng)真是,不得其解。
帶著疑問,我這一路滿目爭奇斗艷的花草珠玉看下來不免心中有些審美疲乏,便對這名字心下也漸漸有了改觀——什么名字不重要了,反正是沒人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