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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女畫皮

第三章 安壽

骨女畫皮 疊山道人 10649 2020-12-27 21:35:00

  安壽

  (一)橋姬歸來

  人們都說春天的雨貴得像油一樣,也許是因?yàn)榇河昀锏幕薜酶衲抢婊◣в甑拿廊?。女子,特別是那些花一樣美的女子,哭起來總是讓男人們魂不守舍的。若想在這塞外蠟黃的秋季里去淋幾滴貴得像油一樣的雨,賞幾朵像那些哭得讓男人魂不守舍的女子一樣美的花朵,還非得去云庵寺不可了。季節(jié)這個東西對于云庵寺來說啊,就像一個喘著粗氣在堅持爬山的老爺爺,除了慢,別無姿色。

  而這個慢也正好成就了秋日塞外的一抹春姿。一只彩雀從花枝上騰起,彈掉了浸抹在殷紅花瓣上的點(diǎn)點(diǎn)秋水,秋雨的寒氣倒使這些晚開的花更適合用來做胭脂?;ㄖο碌拇耗鄧L盡了花朵的芬芳,卻注定隔一個冬天才能再一次護(hù)花。

  穿著有木槿花紋飾的短襖,留有齊耳垂髫,約摸兩三歲的橋姬安靜地躺在毛氈上睡著了。橋姬也是安壽在塞外的一個深秋時節(jié)生下的,眉宇間頗有些幾年前小賀川的影子。

  一晃七年過去了,歲月對于安壽來說似乎沒有一絲影響,安壽反而愈發(fā)美艷了。她倚在檀香鏤空妝臺前,久久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橋姬一生下來,有算命的就說終究會離父母去了。為了保住橋姬,因小賀川的失蹤而傷透了心的賀心就把再次懷了身孕的妻子送到了這塞外離駐守的墨城幾里遠(yuǎn)的云庵寺,安壽一住便住了三年。

  這秋,云庵寺的花開得格外香,安壽將帶著橋姬回到墨城去。

  雨細(xì)得如絲,卻用自己的冷漠浸透了墨城的一切,使一切看起來也都冷冷清清的。這年夏天,一場瘟疫突襲了墨城,城中近一半的百姓都化成了一抹塵埃。如今的墨城就像個大病了一場,久久不能恢復(fù)元?dú)獾娜?,一切都灰蒙蒙的,破敗不堪?p>  賀家街上是整整齊齊的兩排百年楊木建造的漆了明漆的大木屋,曾經(jīng)的繁華如今也只能化為街角偎在一塊的乞丐嘴角幾聲伴著惡臭味的呻吟了。屋角的紙燈籠失去了原有的顏色,被雨水浸濕的青石街道在偶爾燃起的幾堆雜物的映照下用雨地里騰起的絲絲縷縷的霧氣訴說著自己的過去。賀心穿著靛色花紋繡織的灰色便服,坐在馬車內(nèi)久久地看著窗外細(xì)雨中冷清的街道。車輪從墜在青石上的夕顏花上面慢慢碾過,黃色的花蕊鑲進(jìn)白皙的花瓣消浸在冰冷的雨絲中。晉蘭穿著蓑衣,騎著棗紅大馬跟在馬車旁邊。賀心看了眼路旁墻壁上綴滿雨水開得正好的花朵,慢慢地垂下眼簾,輕輕地嘆了口氣。自賀川失蹤后,安壽整個人都變了許多,對很多事情乃至對他都變得很是冷淡,這讓他很是苦惱。雖然自己對于賀川的事情已甚是自責(zé),但他真的很難理解這件事如何會給妻子帶來如此大的打擊。

  這秋的雨下得很均勻,像霧一樣,灰蒙蒙的。賀心前往云庵寺的車隊靜悄悄的,車輪的滾動聲和馬蹄的噠噠聲纏住騰起的絲絲縷縷的霧氣肆無忌憚地響徹了整條街道。

  一個穿著黑色篷衣,弓著背,干癟著嘴的老太太推著一個小木車從對面慢慢走來。趕車的人見那個老嫗沒有讓開的意思,就大聲喊著:“快讓開!快讓開!”在雨霧中顯得模模糊糊的老嫗似乎沒有聽見,推著小木車?yán)^續(xù)往前走。

  見此,晉蘭向趕車的人招了招手,騎著馬向前走去。賀心見馬車停下來了,皺了皺眉頭挑起車簾向前眺望。

  老太太放下了木車,抬頭看著馬背上的晉蘭,聲音沙啞地說:“大人行行好,買點(diǎn)花吧!”老太太翻起的白眼嚇了晉蘭一跳,車上放滿了開得正鮮艷的菊花。

  “摘朵看看!”車內(nèi)的賀心看了看車外陰暗的天空,淡淡地說道。

  老太太慢慢彎腰摘了一朵,從馬背上下來的晉蘭從那雙有著長長的藏滿污垢的指甲,長得像未展開的蟬翼一樣皺的手里接過一朵綠菊向馬車走去。

  花瓣肥厚鮮艷,質(zhì)地像涂了蠟的寶石。黃色的花蕊明麗可愛,幾滴水珠滴下,點(diǎn)點(diǎn)花粉灑遍了綠色的花瓣。

  看著手里的花,賀心皺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了。

  “帶到府里去,讓人把花全種下!”綠得醉心的花朵從賀心手間滑下墜在車窗外的青石街上。

  馬車緩緩地前行,一旁木車上的花朵在秋雨的浸潤下如同那朵綠菊一樣開得讓人心碎。

  “野系安達(dá)原,川浮白拍子。妾橋紅楓怨橋姬,葛葉尾貍遁篁林。君未歸,臣未歸,君心安好?勞燕飛?!贝┲仙p衫的紫姬倚在安壽身旁,用檀木梳子給安壽梳著頭發(fā),嘴里緩緩地唱著塞外流行的這首新曲。

  安壽轉(zhuǎn)頭看了看在屋子里爬動著獨(dú)自玩耍的橋姬,嘆了口氣,問道:“有阿菊和晉昭的消息嗎?”

  聽紫姬說還是沒有,她慢慢地抬頭,閉起雙眼,仿佛看到了那夢境中出現(xiàn)過的一抹醉心的紫。

  火紅的楓葉似墜入夢鄉(xiāng)的生靈幸福自由地徜徉在夢境的天堂般隨著微風(fēng)洋洋灑灑地向大地飄去,鋪滿了整個小樹林。安壽倚在這自然界造就的紅色地毯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肩膀顫抖不已。她瞪大了雙眼,嘴巴半張著,不住地?fù)u頭。她左手顫抖地?fù)崦M下的皺紋和耳際的白發(fā),喉內(nèi)發(fā)出幾聲低啞的嗚咽聲。

  幾股水流交織在一起從不遠(yuǎn)處的湖中游出,掠過隨風(fēng)飄下的火紅楓葉那黃綠色的葉梗,順著安壽的身體向上爬行,瞬間化成一位身穿紫色長袍,皮膚白皙的美人。

  美人微笑著,斜眼看著鏡中那張從額間往下逐漸衰老的容顏,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滑過安壽的臉頰。

  驚醒的安壽尖叫一聲,慌亂扔掉手中那把銅鏡,轉(zhuǎn)身后移了幾步,用袖袍遮住自己的面容,聲音急切地說:“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美人看了一眼驚恐萬分的安壽,淡笑著拾起紅色楓葉上的銅鏡,舉在半空,看著鏡中嬌美的容顏,聲音平淡地說道:“你拋棄了我,沒有主人的影子比孤魂野鬼都可憐,徘徊在海市里,不死不滅。想想自身的處境,我很是傷心難過,但我又怎么會輕易拋棄你呢?你那么在乎容貌,我只想告訴你,女人只有丑一次,才知道男人是不是真得愛你!”

  “我問你,現(xiàn)在賀心愛你嗎?”美人站起,垂眼看著倚在地上的安壽,將那把鏡子扔在了地上。

  安壽慢慢放下袖袍,碩大的鼻子噏動了幾下,一串混濁的眼淚從松弛的眼角流下。她慢慢地拿起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不住地流淚。

  “狐千年一劫,給了你不老的容顏,也給了你七年一個輪回的劫難。我是你的影子,你曾經(jīng)拋棄了的影子,原來的模樣你還記得嗎?七年一次的劫難從來就沒有改變過!”美人倚在地上,慢慢向安壽靠近,“你準(zhǔn)備好了嗎?我的公主,你會失去一切?!泵廊艘性诎矇凵砩希讣饣^安壽的臉龐。

  鏡中出現(xiàn)了那個美人的面容,安壽看著鏡中那張臉,全身顫抖著,聲音低啞地說:“這次,這次我把橋姬給你?!?p>  “不,我要你,要你皮相破裂,再一次變成狐?!泵廊伺又?,紅潤的嘴唇輕輕蠕動著說,“請記住,十四年前,你心甘情愿地去騙了你的妹妹!”美人的面容突然猙獰起來,嘴唇變成了藍(lán)色,嘴角滴著鮮血。

  “是我的錯嗎?不,是你的錯!我恨你的丑陋!”安壽渾身顫抖,心懷憤怒地說道。

  那廝又變成了美艷的女人,長有長長的指甲的左手慢慢環(huán)住了安壽的脖子:“我的丑陋?你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我相信你!”美人在安壽耳邊悄悄地說道。

  美人摟著安壽顫抖得厲害的肩膀,端正安壽手中的鏡子,和安壽一塊看著鏡中自己嬌美的容顏,聲音甜美地說道:“不用擔(dān)心,這次我不需要誰的心肝!”她笑著眨動著眼睛,又輕輕地說道:“我要來偷走你的影子,嘿嘿……”

  聽此,安壽眼睛瞪得更大了,微微搖著頭。

  突然,一只枯爪從鏡子中伸出向安壽抓去,安壽驚恐地大叫著。

  那面銅鏡哐當(dāng)摔在了地上,一旁唱歌的紫姬被嚇得連忙后退,趴在地上求饒。安壽眼中噙滿淚水,僵直著身子坐在妝臺前。

  (二)墨城外的女人

  秋日的朝陽紅得冷清,掛在云庵寺的屋檐下。安壽端抱著橋姬走在云庵寺外的柱廊上,賀心的馬車在山腳下等待。這五百多米長的柱廊此時對于面色冷淡的安壽來說長得似乎遙不可及,她緊緊地鎖著眉頭,懷中的橋姬抬頭伸著手咿咿呀呀地數(shù)著頭頂那些漆了紅漆的柱子,仆人們緊緊地跟在后面。

  前昔,柱廊兩旁的石榴花開得很是鮮艷,如今已經(jīng)變成一個個碩大的飽含水分的果子。安壽抱著橋姬無精打采地走著,晨風(fēng)吹來,輕軟的袖衫舞動了一片夢幻般的云霧。她翹首瞇著眼看著遠(yuǎn)方在碧綠色草甸中迂回繞動的河流,依稀看到一片開得紫得醉心的薰衣草花海。

  “阿娘,阿娘,姐姐要去哪里?”現(xiàn)在她似乎依舊可以聽見那個在花海中漸行漸遠(yuǎn)的小女孩哭泣的聲音。

  那時的母親很憔悴,也很美。師傅拉著她的手,久久地站在亭子外的長廊上。她透過包在臉上的紗布模模糊糊地看到撐著一把紙傘的母親拉著妹妹逐漸融在那片紫色的花海里。

  她求過母親,求母親不要讓她獨(dú)自一人留在寺廟。但是,現(xiàn)在她走了,拉著曾經(jīng)那個哭泣的小女孩永遠(yuǎn)的離開了。

  “無論何時,一定要對你姐姐好!無條件的對她好!作為女孩,她這一世失去的東西太多了!”離別前的那夜她走在月夜下的走廊中聽母親在廂房里哭泣著說。

  幾滴眼淚無聲地滑過安壽冰冷的臉龐,從馬車中走下的賀心微笑著眼中略帶幾絲憂傷地把手伸向安壽。回過神來的安壽把橋姬遞給身旁的紫姬,看著眼前削瘦了很多的賀心,嘴角抽動了幾下,露出淡淡的微笑,輕輕地說道:“花很香!”

  久久地看著安壽的賀心眼中涌滿了淚水,笑著扶夫人進(jìn)入馬車。馬車緩緩地走在河邊的綠色草原上,二十多個仆人跟在后面,一只彩雀鳴叫著在車隊前盤旋飛翔。

  裂縫中盛開的格?;ㄒ呀?jīng)失去原有的容顏,僅剩下的輪廓也盡情地融在了歲月的塵埃中。烈日炙烤下的斗獸場騰起渾濁的沙霧,看臺上此起彼伏地響起震天的吶喊聲和轟隆震耳的鼓聲。

  兩腿叉開半伏著身子,棕色的皮膚被汗水浸濕后顯得更有光澤。她全神貫注地巡視著場地的每一個角落,等待著可能從天而降的野獸。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黑如墨跡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兩側(cè)迂回的云形圖案倒像從那雙明眸中溢出的舞動的靈氣。

  一頭碩健的黑熊從一扇門后沖出,低吼著在原地狂躁地跑動,兩眼通紅,口溢白沫,幾只馬蠅嗡嗡著在旁邊飛來繞去。她慢慢地抽出綁在左腿上的短刀,原地不動地盯著黑熊,額頭上布滿了細(xì)密的汗珠。場地外吼叫的男女們幾近瘋狂。

  熊漸漸停止對看臺上不值一文的怒吼,慢慢地注意到場地上的她。她使勁地瞪著煩躁的黑熊,隨時準(zhǔn)備展開攻勢。黑熊低吼了一聲,用眼角凝有血跡的雙眼盯著她,快速向她奔去。她見勢轉(zhuǎn)身快速向場邊跑去,又黑又粗的長發(fā)在沙塵中獨(dú)添了一份靈動。黝黑發(fā)亮的雙腿踏在場邊的矮墻上,整個身子向空中飛去,緊跟其后的黑熊抬頭狠狠地撞在了墻面上,她從黑熊頭頂越過,一個打滾單膝跪在場地上。她回頭看著從地上爬起慘叫著在原地擺動著流著鮮血的頭的黑熊,殷紅的嘴唇微微揚(yáng)起,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頭部受傷的黑熊嚎叫著,用通紅的眼睛瞪著場地中的她,步子笨重地在原地晃蕩。半蹲在地上的她左手緊握短刀,后腿繃緊,肌肉鼓起,下巴聚起的汗水墜到場地上在沙子中騰起一絲絲塵埃瞬間蒸發(fā)得干干凈凈。

  她突然蹬起后腿,大吼著快速向黑熊飛奔去。黑熊嚎叫著向她撲來,頭部的血液浸散在場地里。在不到一尺時,黑熊張開血盆大口,瞬間后腿立在地上,長有利爪的前爪向身下的她揮來。她快速避開揮來的熊爪,一個側(cè)身,騰起,抓住熊耳,整個貼在熊背上,手中的短刀狠狠地劃過黑熊的雙眼。

  鮮血從黑熊的眼中濺出,它慘叫著,似散了架般兩腿頓時塌了下去,整個側(cè)倒在場地中,揚(yáng)起令人窒息的塵土。滾到一邊的她見熊站了起來,正疼痛地擺動著頭,張開大口在拼命地咆哮。她盯著胡亂走動的黑熊,步伐緩慢地躬著身子悄悄地靠近。慢慢地,黑熊不知是聽到了聲音,還是嗅到了氣味,立于原地,頭揚(yáng)向她吼著。

  她拾起一塊礫石使勁朝熊頭砸去,借勢騰起騎在黑熊背上,左手干凈利落地把短刀插進(jìn)黑熊的頭顱中。

  黑熊低吼了一聲,四肢逐漸變軟倒在地上??磁_上的鼓聲和吶喊聲震耳欲聾。女王坐在高臺上看著場地里的丁凌開懷大笑,一旁打扮妖艷的男寵跪在地上為女王斟酒。

  幾個壯士扛著死了的熊消失在場地里,臉上有云形圖案的丁凌捧著切好的熊膽跪在女王面前,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道:“父王,請享用兒臣的一片孝心!”

  面容豐腴的女王夾起一片熊膽,目光灼人地看著案幾前的丁凌,微笑著說道:“我的小女兒?。∧汩L大了!”

  丁凌坐在女王邊上,撒嬌道:“父王,這不算什么!我還給您準(zhǔn)備了一份獨(dú)特的壽禮?!?p>  女王聽此,笑得合不攏嘴,故作驚訝地說:“呦,到時父王可得看看怎么個獨(dú)特?!?p>  (三)狐變

  中秋夜的月,大得壓住了大漠邊的群山,冷得同銀白色的沙海凝結(jié)在了一起。墨城的影子在銀霧之中就像一個帶著面具,燒死后身上泛著點(diǎn)點(diǎn)怒火的勇士。城墻上的旌旗烈不過西風(fēng)的咆哮,弩槍在士兵手中閃著淡淡的寒光。晉蘭替賀心請了塞外有名的巫祀戲班,來為安壽舉辦禊日。在他看來,安壽對將軍一直都很冷淡,莫名其妙的。

  長得和阿巖像極了,晃動的紗衣似一團(tuán)薄霧,通體晶瑩發(fā)亮,微笑著向她游來。賀心雙手抱著她,睜開眼睛看著水下顏色柔美的她,輕輕地吻著她的雙唇。安壽瞪大了雙眼,雙手胡亂舞動著想推開使勁抱著她的賀心,咬開賀心雙唇的嘴巴微張著冒出一串氣泡。使勁蹬腳,踉蹌著鉆出水面,浸濕的長發(fā)緊緊地貼在背上,幾滴水珠從顫動的眼瞼上滾落下來。她快速向浴池邊移去,扯過浴袍披在身上,快步出了浴池,倚在池邊,喘著粗氣,兩眼無神地游移在池面淡淡的水霧里。賀心立在池中,濕透了的白色輕衫緊緊貼在凹凸有致的小腹上,水珠滾過散著熱氣的胸膛墜入漂有芬香花瓣的浴湯中。他閉起雙眼,仰頭兩手向后濾掉長發(fā)里的水漬,靜靜地看著臺邊喘著粗氣,有些失神的妻子,握緊的右手狠狠擊進(jìn)水中。

  池邊的安壽半張著嘴,身子有些發(fā)抖。站在身后的賀心抿了抿嘴唇,唇間的血絲消浸在頷間的濕痕里。他動了動嘴巴,沉沉地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失落地自語般說道:“罷了就到宴閣來,我請了巫祀的戲班。”說罷,就拿著架上的衣物和寶刀徑自出庭院去了。

  安壽癱坐在池邊,抓著臺沿的右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一串熱淚涌出眼瞼,她苦笑著看著池中晃動的倒影,心感到很痛,忖思道:“我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撥子撥過琴弦,聒耳的聲音屏住了所有人的呼吸。淚水滑過紋有迂回云形圖案的臉頰,雙手顫抖地鎖住纖細(xì)的脖子,大叫一聲,像雪崩般瞬間倒在地上。羌笛惹得人們心醉,定眼看倒在地上的巫女痛苦掙扎。

  皺著眉頭的安壽看了看正流著淚,專注地盯著那個死后依舊癡癡思念著邊疆征戰(zhàn)的丈夫的巫女,站起來,徑自離開了。一旁的紫姬請示后,抱著橋姬跟去了。賀心握緊了拳頭,緊鎖著眉頭,耳旁的羌笛聲更加低沉悲涼。

  倚在毛氈上,兩眼漸漸瞪大,充滿了血絲,展開的畫軸在手中抖動得厲害,阿菊在決定同丈夫晉昭一起尋回母親阿巖時,將這副畫軸又還給了安壽。安壽嗚咽了一聲,狠狠地將畫軸扔在了地上,即而端坐在妝臺邊,拿起眉刀仔細(xì)修剪著小山眉,淚珠迸墜,滑過鵝膏般凝滑的臉龐。不遠(yuǎn)處的橋姬在睡夢中翻了翻身,畫軸上和阿巖相像的美人笑得神秘依舊。

  許久,穿著輕衫的安壽緩慢地向閣窗邊移去。她緊皺著眉頭看著天空那輪明亮的圓月。風(fēng)吹過,陣陣花香飄過,瞬間撫平了安壽眉頭的褶皺。白皙的雙手按在閣窗上,閉起雙眼,仰頭深深吮吸了一口風(fēng)中濃郁的花香,嘴角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向窗外看去,看到園中月夜下的花兒在風(fēng)中搖擺著,泛著淡淡的銀白色光芒,竟像一團(tuán)團(tuán)飄在空中的雪絨。這些花是賀心在賀家街上買來,特意種下的。此刻,安壽感覺心里舒暢了許多。

  這時,一個穿著素服的身影慢慢從對面的亭子中走來。窗邊的安壽瞇著眼睛,極力辨認(rèn)這模糊的身影。待走進(jìn)后,安壽吃驚地叫道:“阿巖!”

  立在花叢中的阿巖披散著濃密的頭發(fā),臉色蒼白。

  “你回來了?”有點(diǎn)激動的安壽前傾著身子,興奮地問道。

  月色下蒼白得像一張紙的阿巖突然抬頭,露出詭異的微笑,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是來接走橋姬的。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突然,阿巖指著窗前的安壽,憤怒地大吼道。

  安壽看著似乎瘋了的阿巖,不住地?fù)u頭。

  突然,阿巖又微笑著,輕步向閣窗下走來。她趴在閣窗外,抬頭看著窗前的安壽發(fā)出咯咯的笑聲。

  “哈哈,我騙了你。我是那張畫上的女人……”她掩面,笑彎了眉毛,用手指了指屋子里的畫軸。風(fēng)吹過,她的頭發(fā)在花間久久地?fù)u擺。

  窗前的安壽牙關(guān)緊咬,感覺心臟都快炸了。她冷著臉,一把抓住那個女人的手腕,捏得死死的。

  “你到底是救了我,還是害了我!”安壽吼道。

  那個女人嫵媚地笑著,擺脫安壽的手,輕快地說道:“我只是想警告你,注定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我都一樣,我的劫難也從未停止?!?p>  安壽打斷女人的話,說道:“是它回來了嗎!這些日子我過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它終于要來了!”

  那個女人在花間走動著,笑道:“你很難與它正面交鋒,它會像困獵物一樣將你困住,然后在一旁看著你自己一步步走向死路?!?p>  安壽整個人都矮了一截,她靜下來,低著頭,目光游移在花叢中。

  “它的怨氣很大,我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和你再合為一體,”那個女人笑道,“我等你自己獻(xiàn)上心肝,好取回皮。”

  安壽渾身顫抖,說道:“你這個妖,都是你害了我!”

  那個女人笑道:“一切都是你自己求來的,在不久的月蝕之夜,皮會爆裂,你會再次失去一切?!?p>  安壽憤怒地看著花間嫵媚的女人,順手拿起窗邊的竹杖,狠狠向妖砸去,大喊:“你們別想奪走我任何的東西!”

  妖化作片片白光逐漸消失在花叢中,安壽雙手撐在閣窗上,牙齒吱吱作響,手上暴起青筋。

  似乎有人在身后扯她的衣襟,生氣的她怒吼著轉(zhuǎn)身。

  這時,端著燕窩粥的紫姬從外面進(jìn)來。她剛一進(jìn)屋子,看著眼前的一切,尖叫著大喊:“妖怪!”碗勺墜在地上摔個粉碎,倚在門上踉蹌向外跑去。剛跑出屋子就撞到賀心身上,她驚恐地看著賀心,從地上爬起,大叫著向遠(yuǎn)處跑去。

  見此,賀心抽出腰間的彎刀,徑自向屋子里走去。當(dāng)他走進(jìn)屋子看到眼前的一切時,他的世界頓時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靠在墻上,瞪大了眼睛,腦子一片空白。

  他看到,披散著滿頭白發(fā),長有獸牙,露出獸尾,半張的嘴露出尖牙的安壽正兩眼通紅地看著坐在地上的橋姬。橋姬在地上,瞪著眼前的怪物,大聲地哭著,臉上布滿了血跡。

  賀心緊緊地揪住自己的胸口,閉著雙眼,倚在木墻上,身體顫抖地喘著粗氣。

  這時,一群仆人手持棍棒大吼著沖進(jìn)了屋子。但進(jìn)入屋子的一瞬間他們都害怕地叫著本能地后退,當(dāng)看到邊上的將軍更是喊得厲害。臉色蒼白的紫姬靠在門外,眼瞼顫抖地看著屋內(nèi)。

  窗前的安壽好像大夢初醒,她看著手上尖尖的指甲,看著肩頭的白發(fā),摸著松弛的臉龐,又看看大哭的橋姬和墻邊備受打擊的賀心以及滿屋子驚恐的面孔,搖著頭,揪著白發(fā),痛心地嗚咽著,在原地徘徊。

  人群中有人結(jié)巴地說:“打死……打死這妖怪!”瞬間,人們又一起壯著膽子鬧騰起來。有人把手中的棍棒狠狠向安壽砸去。

  不知所措的安壽半舉著胳膊,擋住砸來的物什,墻邊的賀心怒吼著站起,張開雙臂將所有人都推出了門外。

  安壽嗚咽著,一個縱身跳出了窗外,化為一只白狐消失在月夜中。

  人們大吼著“打死那妖怪”,紛紛追去。賀心兩眼噙著淚水,咽了口唾沫,徑自向屋外走去。

  屋子內(nèi)的紅燭泛著燭花,橋姬瞪大眼睛,哭得傷心。紫姬從門外爬起,驚恐地看著一切。

 ?。ㄋ模┠侵畱?zhàn)

  天上的明月被寒風(fēng)吹到了大漠的西邊,夜里的冷氣在屋檐上積下薄薄的冰霜。身著鎧甲的晉蘭手里握著長槍在城墻上走來尋去,為了使將軍和安夫人在一起他注定得在這里凍到天明。

  城外的風(fēng)漸漸升騰起輕輕的煙霧,城頭的士兵相互喝了幾口酒來暖身。城里將軍府的方向升起一陣震耳的綠色煙花??粗k麗的綠色煙花,倒不如說是信號彈,晉蘭甚是詫異。

  不多會兒,他隱隱約約聽到一陣怒吼聲,漸漸地越來越大,猶如風(fēng)中攜著十萬亡靈咆哮著向墨城刮來。他趕緊拿起腰間的望筒向城外看去,隱約中他看到兩三里外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火點(diǎn)伴著怒吼向墨城攻來。見此,他臉色頓時蒼白,大喊:“備炮!”

  瞬間,城墻急促的號角聲、喊叫聲、腳步聲夾雜著兵器碰撞的聲音響成一片。士兵們從疲困和寒冷中驚醒,像做夢一樣手忙腳亂地準(zhǔn)備著一切。

  第一聲炮響撕裂了夜幕,在城外的荒原上炸開了灼人的火海。晉蘭彎腰站在一個正放彈藥的士兵身旁,大喊著,專注地看著前方。腳下的磚石在炮聲中顫動,一枚炮彈反彈瞬間射了出去。突然,一只巨手從城下飛起向他們壓下來,一張噴出濃烈臭氣的大口顯現(xiàn)在城墻外邊。士兵見此都迅速趴下,那枚炮彈擊在怪物身上在城墻邊上炸開,劇烈的推力和灼人的火浪橫掃城墻的上空。

  晉蘭撥開壓在自己身上的被炸死的士兵,看向城墻外像狗一樣嗚咽了一聲消失不見的怪物,手握長槍,吼道:“這是什么!”

  火炮依舊照亮著夜空和荒原,城外的敵寇大吼著離城門越來越近。“守住城門!”晉蘭大喊著,趴在一支火炮前裝彈藥。

  突然,什么東西從城墻外伸出,伴隨著咆哮聲,像狂風(fēng)般瘋狂地掃倒了城墻上的一切,擊在城墻邊角的火炮轟的一聲炸得城石四處迸竄。倒在城墻上的晉蘭被摔得腦子一片空白,他覺得整個頭顱都裂開了,溫暖的液體從額間流出浸進(jìn)了后背。他半張著嘴,心臟嘭嘭地跳著,浸有鮮血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火苗在空中飛舞。耳際的爆炸聲,同伴的叫喊聲,怪物的嘶吼聲,敵人的吶喊聲……一切在他腦海中都逐漸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

  火焰吞噬了城墻上一切可以吞噬的東西。全身烏黑,兩眼通紅,似人的身子,狗的頭顱,足有城墻那么高的怪物四肢踏在破損的城墻上,張開血盆大口,手中持有刀槍的士兵在它口中噴出的霧氣中瞬間化為堆堆白骨。

  備受刺激的賀心手持彎刀,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子,剛走不遠(yuǎn),就看到有人在空中放了信號彈。本能告訴他有間諜入侵墨城,正準(zhǔn)備向城門外奔去的賀心卻被一個從廊檐躥下的女子攔住。

  借著火光,他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女子正是宴會上跳舞的巫女?!澳?!”賀心惱怒地喊道。

  面部紋有云形圖案的女子手持匕首,斜眼看著賀心笑道:“這還虧了姓晉的!”

  聽此,賀心心中痛罵晉蘭這個叛徒,捏著刀柄的手指慢慢聚紅,向女子揮去。

  眼里噙滿了淚花,滿臉驚懼的紫姬抱著昏迷的橋姬錯亂地從屋子里跑出。她看到不遠(yuǎn)處的走廊上有人廝殺,嚇亂了腳步,順著后門向小巷中跑去。橋姬的哭聲招來了一群舉著火把的仆人,他們看到前面的紫姬,吵吵嚷嚷地喊著:“抓住她!”

  見此,紫姬嗚咽著,緊緊抱著哭啞了聲音,滿臉血跡的橋姬不顧一切地向遠(yuǎn)處跑去。只聽身后有人嘶喊著:“抓住她!殺了妖怪的女兒!”

  手持匕首的女子像影子般,飛快地躲閃著賀心手中的彎刀。幾里外沖天的火焰使賀心幾近崩潰,他拼命地想擺脫女子對他的糾纏。突然,旁邊竄出一只惡犬。

  全身烏黑,兩眼通紅,口中溢出白沫和絲絲霧氣的惡犬狂吠著在女子身邊嗅來嗅去。

  “我要活的?!迸訐崦鴲喝?,嫵媚地笑道。

  紫姬躲在一垛爛草后面,捂在橋姬嘴上的手顫抖得厲害,聽著那群人喊叫著跑進(jìn)了另一條巷子。

  她艱難地擠過北墻下塌了的水渠,抱起哭啞了聲的橋姬磕磕絆絆地向城外的林子里跑去。細(xì)小的石子磕破了她的腳,裙擺幾次使她摔倒在地。她緊緊地抱住橋姬,不顧一切地向前跑。

  她邊跑邊不斷回頭眺望,一不留神,腳底一滑,和橋姬一塊從矮坡上滾了下去。來不及任何反應(yīng),她狠狠地撞在一棵樹干上,腦袋清晰地去描畫身上被劃的、刺的、撞的、擦的各個部位傳達(dá)出的使人窒息的疼痛。

  她咬著牙從地上趴起,看到橋姬額頭流著血,昏了過去。不遠(yuǎn)處是一條大河,河面在霧氣里若隱若現(xiàn)。這時,坡上閃著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火光。紫姬忍受著疼痛,抱起橋姬,嗚咽著,一拐一拐地向河邊移去。

  眼淚從眼瞼中溢出,緊閉的嘴唇顫抖個不停,紫姬掃視著暗淡無光的河面和升騰不息的霧氣,渴望出現(xiàn)一只船,將她們載過深不可測的河流。

  她流著眼淚,哭聲伴著流水聲在河面上久久回蕩,那群人順著哭聲大喊著趕來。

  紫姬回頭,淚眼婆娑地看了看逼近的火光,抱著橋姬望著霧靄沉沉的河面,絕望地哭著,長發(fā)和衣帶在風(fēng)中輕輕飄蕩。她看了眼滑下矮坡的人群,嗚咽了一聲,抱著橋姬跳進(jìn)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人們跑到水邊,火光照得水面波濤翻滾。有人跺腳嘆息:“哎,讓跑了!”

  有人應(yīng)和:“是死了!”

  “是死了?!庇腥它c(diǎn)頭說道。

  這時,在火光的照耀下,依稀看到迷霧中有一個身影慢慢升起。

  “快看!快看!”人群開始騷動,水面亮暗不定。

  只見,水中浮起一支竹筏,渾身濕漉漉,臉色發(fā)青的紫姬漂在船頭癡癡地發(fā)笑。

 ?。ㄎ澹蚣Я魍?p>  狂沙減緩了風(fēng)的速度,變得越來越細(xì),越來越輕。黃綠色的胡楊樹成群站在水邊,在水中飄搖著柔韌的細(xì)枝。幾只羽毛油亮的烏鴉立在光禿禿的巖石上,眨動著眼睛,左右晃著發(fā)出“哇哇”聲的腦袋。

  “黃塵的風(fēng),輕輕搖晃,夜的生靈,將在鮮血中重生?!?p>  頭發(fā)蓬亂,眼光呆滯,嘴唇湮沒在松弛而溝壑萬千的皺紋中,門牙搖搖晃晃,手指勾曲在一起,衣襟被血染成了黑色。她跪在水邊,顫抖著身子,手倚著梳子滑下,嘴里結(jié)巴地唱著歌。

  水中的面孔一展一折地晃著,落花墜下,濺花了少女蒼白臉龐上的暗紅血跡。身著木槿花紋短襖的阿菊跪在水邊,白皙的雙手搭在膝上,冷淡地望著水中自己臉上那三道深淺不一的抓痕,殷紅的雙唇輕輕啟合,哼著曲子。

  “夜的生靈……鮮血中重生?!卑⒕粘?,看到水中自己臉上的血跡漸漸浸進(jìn)了皮膚,眉宇漸漸舒展開,少女的稚氣慢慢消失,嘴角微微上揚(yáng)。

  “我的女兒,不久你就可以維持我的生命了……”阿巖貼在阿菊背上,手勾摟著阿菊纖細(xì)的脖子,探著枯草般的蓬發(fā)下那張灰青而折皺的面容,望著水中臉龐漸漸成熟的阿菊,聲音顫抖而沙啞地說道。

  塌了的磚石蒙上深秋的霜?dú)猓端畯臐皲蹁醯氖娴蜗?。狼煙三三五五地從成了一片廢墟的城門處升騰起來,襯晃了天邊潤紅的朝陽。

  扎在大地各處的尸體漸漸成了灰色,和雜草混為了一體,瞪大的眼珠白的凝成了一塊,紅的深深鑲在其中。蠻人手里揮舞著鞭子,大吼著,一群群蒼白的面孔嗚咽著,顫抖著經(jīng)過被炸毀的城墻。一個渾身泛著淡淡金屬光澤,看不到一點(diǎn)皮膚的家伙掄下手中的鐵錘,被反綁著手的賀心緊咬著牙關(guān)踉蹌著跪倒在地。

  長長的睫毛半卷在風(fēng)中,紅色的胭脂舒展在唇上,明亮的眸子若隱若現(xiàn)著輦前的囚犯。丁凌側(cè)倚在錦貂坐輦上,搭在輦背上的纖手在鮮艷欲滴的指甲紅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白皙。

  她嘴角淡著笑意,注視著在部下手中仍舊掙扎的賀心,長長的指甲在榻上敲個不停。

  一個臉色發(fā)白,身形文弱的男子點(diǎn)了下頭,兩手罩在袖袍中,趨步走到前面,細(xì)聲道:“快說,你的妻子在哪兒?”

  臉上掛著血跡和污跡的賀心,兩眼發(fā)直,瞪著地面,身子抖動著冷笑了幾聲,那個男子有幾分驚訝。

  他臉色繃緊,聲音更細(xì)更尖:“說,在哪兒?”

  賀心抬頭看了眼輦上的丁凌,扭頭向地上吐了口唾沫。邊上的壯漢一錘將他捫倒在地,倒在地上的賀心擦傷的臉龐漸漸滲出血跡。他直眼模糊了眼前的畫面,嘴角掛著一副痛心的笑容。

  丁凌揚(yáng)手擋住了部下,前傾著身子,揚(yáng)著眉毛,皓齒若現(xiàn),聲音溫柔地說道:“那個妖,讓你失去了一切……”

  苔蘚抹綠了青石,水霧壓彎了花枝。一個梳有雙髻頭飾,身著彩衣,皮膚白皙的少女,手搭在花枝上,抖落陣陣霜珠。甜美清脆的嗓音傳遍了整個山谷,她瞪著眼睛久久望著遠(yuǎn)方。

  林子里的濕氣凝成了淅淅瀝瀝的冷雨,像一個用金屬鑄造的怪物般的壯漢舞動著手中的鐵錘,擋著山路的枝蔓折斷在雨絲中無力掙扎。

  喘著粗氣,眼睛無力翻轉(zhuǎn)著晃花了腳下的路。蓬亂的頭發(fā)吸飽了水分像水蛭一樣緊緊貼在脖頸上,蓋住了肩頭紅腫潰爛的傷口。粗粗的鎖鏈反綁著他的手,哐哐當(dāng)當(dāng)?shù)爻督O著腳踝。他一拐一拐地向前踉蹌移動,兩個士兵手持兵器跟在后面。

  青石邊的少女望到山下漸行漸近的人群,停止了歌唱,一個縱身滑下小坡,消失在茂密的叢林里。一只彩雀撲楞著翅膀,在空中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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