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影蝕
狐走上青丘,立在金靛色的蛋前,伸起手觸在殼上,那么一瞬間,一個身子蜷在一起的女人的影像從腦海里一閃而過。她閉起眼,輕聲自語道:“我以自然的名義釋放你,我以神靈的名義釋放它?!?p> 話音剛罷,咔嚓一聲,蛋殼從狐觸摸的地方延伸出幾條裂痕,墨色的煙霧從裂縫處爬出在狐的周圍迅速擴張開來。
拾起云形玉墜的彩雀趴在圓盤邊上凝視著下方青丘上發(fā)生的一切,她見煙霧猶如流動的河瞬間裹了姐姐,還不待思索些一二,徑看到那團黑霧如心臟般迅速膨縮,眨眼間全沿著裂縫鉆進蛋中,姐姐也不見了。彩雀徑自從圓盤上沖下,展開的羽翼攪起每一粒塵埃的光影斑駁。
帶著兩個士兵的鐵夫立在石門邊上,見高空振翅而下的彩雀在離開圓盤的一瞬間猶如迎風吹散的錦簇繁花,頓時盡散了容顏,盡失了身姿,化為一個手持鋼叉,周身霞光的青年。
就在青年俯沖到巨蛋上空,高舉鋼叉要刺下的那一刻,四條鐵鏈從高盤上飛馳而至,死死鎖在了懸在空中斂眉嗔目的青年的手足之上。
青年狂吼著,五官和毛孔里飛出無數(shù)蜜蜂大的綠腰鳥。他緊攥鋼叉,轉動身子,邊試著扯脫鐵鏈,邊又一次快速沖向青丘,擲出的叉不偏不斜插在巨蛋之上。
鐵夫揮趕著如風浪般聚來的綠腰鳥,看著在半空霞光襲身、須發(fā)艷麗、細瘦通眉、掙扎嘶吼的青年,走向青丘,半舉的右手上流出一柄鐵杵。他用鐵杵指向空中的青年,口里語道:“凝固凝固?!?p> 鐵鏈似流水般爬上青年的身體,青年漸漸停止掙扎,同鐵鏈一起凝固在了空中,似雕塑般。那群小鳥躁動片刻,紛紛繞在鐵夫身后的兩個士兵身邊,少頃就消失不見了。
石化了的蛋殼碎裂剝離,鋼叉掉在地上溶蝕進地下,鐵夫見一個肌膚雪白泛光的她雙手蜷膝懸在蛋內(nèi)。圓盤上的微光照耀進蛋內(nèi),她慢慢蘇醒,漸漸柔展腰肢,剝離的殼飄起,輕盈出一身金靛色的衣裙。
她睜開雙眼,笑窩微漾,舒展著雙臂,右腳慢慢跨出蛋殼。
鐵夫看著眼前同狐一模一樣的她,說道:“妳如何處置?”
走出蛋殼的女人眨動著明朗的眸子,微露齊貝皓齒,伸展開纖細避塵的手指,面容漸漸由妖狐的嬌容褪變成那個曾經(jīng)愛上自己影子的女人的樣貌,一顆白霧縈繞的果核浮在掌心。
她抬頭看了眼半空張著嘴、瞪著眼凝住的青年,冷笑了聲,撩手嬌拂著下頦,斂著眼,朝石門外走去。
鐵夫跟著穿過石門,走下石階,繞過石屏,見她立在石屏前,目光隨著酥手游過扶桑、攀過蛛絲、定在樹下。
“是那只狐?!辫F夫聲音溫和地說。
女人手指微顫,強笑了下,平淡地說:“是她造就了我,我是欲望的產(chǎn)物,但是她想的不是我要的。”
聽此,鐵夫低頭對著大地,微攥的手慢慢松開,閉起眼,聲音略顯疲倦地說:“我——我和妳一樣,欲望的產(chǎn)物,她想的也不是我要的?!闭f罷,抬頭郁郁地看著眼前的她。
女人回頭看著鐵夫,嘴角微笑道:“不能同死,就求同活,你來海市就是為了帶回你的妻子。”
“你不再是那個女人的影子。”鐵夫說。
“我是神,被欲望釋放的神,我了解所有人的過去。狐的時代已經(jīng)結束,我的時代才剛剛開始?!鄙窨戳髓F夫一眼,邊說邊伸開纖手,那顆白霧縈繞的果核飄向塔門,慢慢影蝕進門外那一片虛無之中。
這時,一個渾身還縈繞著縷縷墨色的男子從黑暗中走進塔門,鐵夫一臉驚愕地看著安然無恙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