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狩 獵
樹下的暮川醒了過來,四顧片刻,不見自己的族人,不見引他入夢的神仙,更不見前一刻似乎在他面前出現(xiàn)過又消失了的狐貍。樹葉間碎金般灑下的陽光籠罩著一切,樹干上十幾丈高處那顆反射著金色光亮的大葫蘆,在靜靜地向他昭顯著剛發(fā)生的一切似乎就是一場被操控的夢。
“我找到了狐,也找到了先祖?!蹦捍粗穷w葫蘆,自語著,手腳上的繩索自行飄展開,漸漸化成條條鱗繩,像蛇一樣游走著,旋轉(zhuǎn)著,擁簇住站起的暮川,將暮川托起飄向那顆生長著狐貍或者是先祖的葫蘆。
騰起,騰起,鱗繩把暮川推舉到一叉滿懷粗的樹枝上,那顆葫蘆就在眼前,完好無損地掛在藤蔓上。暮川立在樹枝上,心砰砰地跳,周邊擁簇的鱗繩縮進身子里,手背上長出一柄鋒利的骨刀。
“娥二十四歲時遇到了那只狐貍,自此沒有族人活過二十四歲。你必須抓住狐貍,用狐貍的血祭灑大地,把狐貍埋在樹下。這樣,一切才會結(jié)束,一切也才會重新開始?!蹦捍ㄗ呦蚝偅?,近了,夢一樣,族里那個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奶奶講了無數(shù)遍的故事又回蕩在他的耳邊。
他攥緊了拳頭,心里思道:“我快二十四歲時,穿著族人傳下的蛛衣,成功翻越哀牢山,見到了狐,狐說自己就是先祖。無論如何,我必須在這里結(jié)束一切?!彼直成系墓堑独涔怍贼浴?p> 牧女出現(xiàn)在石門外,遠遠地見暮公子縈繞在骨繩里爬上了樹。她轉(zhuǎn)動手腕,波渦蕩漾,一縷縷黑色的波流從渦流里漩出,懸浮在身后。
牧女朝前走著,抬頭看著走向葫蘆的暮川,自語道:“恨我的亡靈們,釋放仇恨吧!我即將同你們,永世留在地獄?!闭f罷,跨過了前面的石門。
她再轉(zhuǎn)過身時,站在樹下的成了那個有著虹一般艷麗胡子的老頭。
翁神態(tài)怡和,須發(fā)恬然。他見縷縷黑色的波流慢慢蕩進石門,幾縷蛛絲從樹上飄下,互相聚攏,盤旋在一起,變成了一只有車蓋那么大的黑蜘蛛。
翁端詳了片刻,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頓時面色愕然,揮動袖袍,須發(fā)騰飛,整個人如一道虹朝樹上飛去。
那只蜘蛛瞪著眼前的翁,晃動著腳爪,扭動著頭鉗,腹中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根手指粗的蛛絲朝騰飛的翁竄去。
面對葫蘆,舉著骨刀,額頭布上汗珠的暮川,心砰砰地跳。思慮片刻,屏住呼吸,正準備把刀揮向瓜柄,卻見懷里薄如蟬翼的蛛衣霍然化開,成了縷縷蛛絲朝樹下飄去。
暮川倚著樹干朝樹下看去,見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翁正朝樹上騰飛,一只蜘蛛吐出的白絲纏住了翁的腳踝。翁頓時似只放盡了線撐在風(fēng)中的風(fēng)箏,掙扎著,怒吼著,卻見縷縷彩色的絲線從翁纏住蛛絲的腳踝處開始拆解。
鐵夫放棄了他尋遍萬水千山才找到的妻為他修筑的通天塔,一路尾隨,跟著妻走進地下,跟著妻來到樹下,見妻進入石門,轉(zhuǎn)身卻成了翁的模樣。
他愣在石門外,看到妻放出的波流化成一只蜘蛛,看到蜘蛛吐的絲纏住變成翁的妻,看到變成翁的妻從腳踝處開始拆散成一縷縷彩色的絲線,被扯進蜘蛛的腹部。
就那樣,變成翁的妻一縷一縷地進入了蜘蛛的體內(nèi),一縷一縷地從他眼前消失。蜘蛛一個跳躍攀到樹干上了,這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妻不見了,變成了翁,被蜘蛛吞了,蜘蛛是妻放出的波流變得。
“快走!否則,我做的一切都只會成為悲??!”妻的話又一次回蕩在他的腦海里。
“悲???什么是悲?。坎荒芡阍谝黄鹁褪潜瘎?。”鐵夫的瞳孔里映照著攀爬樹干的蜘蛛,自語著,腦中一片空白。
倚著樹干的暮川見那個可以讓自己在夢中救人的翁如絲線般拆散被吸進蜘蛛腹內(nèi),那只蜘蛛敏捷地攀上大樹,不到片刻就要到自己跟前,就趕緊緊緊地貼在葫蘆上,手背的骨刀顫抖不已。
就在蜘蛛快攀到自己跟前時,他突然聽到一陣慘叫,那只蜘蛛墜向樹下,一根蛛絲從他身邊的樹干上懸下,另一半扯在重重墜地的蜘蛛的腹部。
接著,他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石門外慢慢走了進來,那人就是他見過的似乎已經(jīng)不是人的鐵將軍。當然,暮川也不確定現(xiàn)在的自己算不算是一個人,但是這些同他找到了狐比起來似乎并不重要了。
鐵夫見蜘蛛逐漸爬高,見蜘蛛即將遠去,他不甘心,不明白,不甘心妻就這樣消失,不明白妻怎么就變成了翁。他把手向蜘蛛揮去,一柄鋒利的鐵戟正正砍在了蜘蛛的腦袋上。
他跨過了石門,那只掉了腦袋的蜘蛛抽搐著,項口噴涌出綠色的粘液。他看到了,看到有什么東西正從蜘蛛的項口爬出,是那翁,是那高不過半米有著彩虹般鮮艷胡子的翁,那根銀絲還扯在蜘蛛的屁股上。
翁雙手撐在蜘蛛斷了腦袋的項口,向前看去,見一個男人站在前面一臉愕然地看著正爬出的他。翁看到男人的一瞬間,一個女人轉(zhuǎn)身變成他的情形清晰地閃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
“你……見過她……”翁停止了爬動,一只手抬起微微顫著指向面前的男人。鐵夫不知如何回答,此時妻進入石門轉(zhuǎn)身成了翁的情形久久地在他腦海里徘徊,驅(qū)之不散。
“對,你是說她在我身后……”翁顫抖著,雙手瞬間無措起來,緊接著,舉起雙手,抓住腦后,使勁掰動,怒吼聲漸漸從嗓中提了起來。
鐵夫看到翁的手從腦后扯出了頭發(fā),接著是頭頂,是額頭,這一切慢慢地顯現(xiàn),翁怒吼著,體型漸漸變大變高,五官違常,蜘蛛的軀體被他撐裂,在他腳下化成了一小潭水。
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的鐵夫看著這一切微微后退著,翁越來越高大,水浪四散溢展。鐵夫看到一張痛苦嘶吼著的臉被似乎已經(jīng)變成怪物的翁用雙手硬生生地從腦后的脖頸里扯了出來,那張臉就是妻的臉,緊接著妻雙手撐在怪物的肩上用力爬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綠腰蜂鳥從翁的皮膚里飛出,湮沒一切,朝樹上盤旋而去,那個塔中的青年連同妻立在面前。
妻看著鐵夫,面色柔和,說:“去吧,我們永遠都在一起?!闭f罷,輕輕吻了鐵夫的唇。
鐵夫走向青年,青年右手搭在鐵夫肩上。頃刻,鐵夫在青年手里化成了一把小斧。
青年看著鐵夫的妻,用小斧自刎而死,鐵夫之妻也隨著倒在地上。
不知何時,暮川立在了樹下,吃驚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他緩緩走向青年,見一塊玉墜碎在青年手里,殷紅的血浸在尸體邊上。
暮川用手合起了青年的眼睛,拾起邊上的小斧,起身走向身體似乎還在微微顫抖的牧女。
牧女瞳孔里流出汩汩細流,她偏頭看向蹲到自己跟前、準備把小斧放在自己手里的書生,聲音微弱地說:“永遠不要打開葫蘆,拿著斧頭,它可以切開任何東西,離開地獄。”說罷,牧女突然涌成巨浪迅速向四周溢開。
還沒完全放下斧頭的暮川突然被巨浪沖起,一只彩雀在水中飛向沾惹在血漬里的青年,化為一只渾身燃著烈焰的巨鳥沖出水面,在扶桑之上啼叫盤旋。
無數(shù)熟悉的、陌生的物作化為星光,在水里橫沖直撞,企圖沖破水面,從水里沖出,搖曳閃爍向撐滿蒼穹的樹冠。
扶桑樹下三丈開外,水面平如明鏡,無邊無際。水中魅物慢慢浮出水面,看著從樹后走出的臉上有三道疤的少女,聲音溫婉地說:“看!那只狐貍就在那個葫蘆里。”
少女抬頭向空中看去,沒有掙脫出水面的暮川被一群黑影押著朝水底沉去。